他仍不置可否地踱着。
“难哪,难!”住持说道。
他惶惑地看着他。
“艮岳亡至今已迄八百年,那些字画能留存至今者属凤毛麟角。所有者是深藏不露的。”
庙门吱呀一响,涂着红脸蛋的婉儿探进头来。
住持问道:“你可画的是她?”
他答道:“正是这女子。”
“那就进偏殿吧,老衲不再相扰。”住持说完走了。
偏殿很小,只供着一尊罗汉。罗汉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也不打算搞清楚。对于他来说,知道周穆镇方圆一带是艮岳旧址就够了,下一步是如何寻赵佶的珍藏了。
婉儿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被画的样子。
他支起画板,以行家的目光打量着被画者。她坐着时并不大老实,而是微微转头向两侧看,又抬头向顶棚看。他随其看去,但见房间里侧的糊墙纸翻卷着边口,一拽就能撕下一大片来,顶棚上黑黄的罩顶纸大片大片地耷拉下来。
趁着他在画纸上打着轮廓的时候,婉儿像是为了放松一下而没话找话,说:“这庙里这么破,真该好好修修了,这些糊墙的、上顶的纸都该换了。”
“坐好,别动了。”他挥动了画笔。
画布上的轮廓,画笔熟练地勾勒着。由于已画过一张素描了,他这次画起来得心应手。打好底子,调了色便开始着色。
雏形已经出来时,他看看一直配合得不错的模特儿,说道:“今天先画到这裏吧。”说完停住了画笔。
婉儿匆匆跑过来看了看,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闹了半天,我就是这个样呀,怎么连眼珠都没有?”
“还没画完呢,明天接着画。”
“那可得快点,过两天我娘到这庙里烧香,知道了这事,她可饶不了我。”
“你娘过两天来烧香?”
“是呀。她隔一段就得来一次。”
这姑娘无意中说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在她娘下次来烧香前,他必须和她达成某种默契。
油画笔在画布上点抹着。这是第二天一大早的事了:被画的婉儿坐不住了,焦急地伸长脖子。
“别着急,别着急,眼睛还没画上呢。”卞梦龙又修饰了几笔说:“可以过来看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殿里静悄悄的。他感到脖子有些酸痛,转动了几下脖子,甩甩手腕,准备认真地来一次冲刺。眼睛是心灵的窗扉,是最难画的,特别是一个少女的眼睛,洁净如水?不够;有点深沉感?可生活还没教会她。
他的好奇的目光,窥探着对面的婉儿。她文静地坐着,微侧着头向他仰视着,好像在凝神细听窗外的风声,露出温和的喜悦神情。两道眉毛弯弯的,小小嘴唇略略撅起,显出质朴无邪的天性。她的眼睛挺好看,黑莹莹的,生得略显分开。当他的画笔小心地伸向画布时,停住了。怎么回事,他兀自纳闷,当通过无邪的眼睛企图深入到她内心隐秘的角落时,他似乎看到了曾经有过什么东西埋伏在迂回曲折的岁月中。她的脸庞充满了青春的气息,犹如春天的花朵,可她的眼神中却隐隐现出了对虚度年华、芳华即逝的怨嗟,在粲笑的瞳仁后面隐隐现出憔悴的神态。她算不上绝色美姝,根本算不上,可眼神中流泻出的风韵使他心驰神往——她经历过生活,至少是有过这种愿望,也许生活已在她心灵里凿下了创痕,从她淌着些许愁绪,些许抑郁的眸子深处,从她的灵魂蕴藏的照人光彩中都可看出这一点;她呈现了潜在的内心世界,在土头土脑的穿着后显露出了个性,这正是一种男人所梦寐以求的人儿。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眼睛紧张得眯成缝,在忽前忽后的走动中,画笔一下下地点到画中人的眼睛上,好像有一团迷雾在心裏升腾起来,头脑发涨发痛。一阵狂热之后,他把画笔啪地扔开,喘着粗气说:“可以看了。”
婉儿似乎不着急了,活动活动腰身才走过来看画,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女,眼中却隐隐燃着一团火,这正是她。
“我做好画框后一并送你。”卞梦龙边收拾画具边说。
“先生……”婉儿的神情像有重要的话说。
卞梦龙抬起头,递过去鼓励的目光。
“我娘明天来这裏烧香……家里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