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所在一条冷背的巷子里,是个很不起眼的破院子。
军阀混战时,神气活现的是逞威一时的军人,有枪有势也就有胆,明抢明拿,作威作福。相比之下,警察形象猥琐,见了当兵的像三孙子。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当兵的大轰大嗡,干的全是血肉横飞的事,说开拔就滚得没影了,能不挪窝地勒索小民,鱼肉乡里的,还是穿黑褂子抡棍子的警狗子们。
警察所的前院是办公地点,终日里三教九流、地痞无赖进进出出。警察们则抠着脚丫泥,穿着大裤衩,喝着劣等白酒,推着麻将牌,在昏天黑地的胡混间,骂骂叽叽,小吃小拿地“办案子”。
后院则是关押人犯之处,当抓的和不当抓的,作奸犯科的和老实巴交的全押在各个阴暗潮湿的小屋子中。其中很有些人是“肉银行”,也就是犯了点事,本来可抓可不抓,但因为家中有些钱财,便抓来,不审也不打,只是用放人这条吊着家眷的胃口,诱哄着家眷不断地往警察所送钱送物。在一定程度上,高氏兄弟和杨大方就是被当做“肉银行”抓来的。
尽管当局明令禁烟,并禁止鸦片走私,但汕头内,明的加暗的,有不少烟馆,甚至还有两三家“官膏馆”。在这种情况下,来往侨客带点烟土算不得什么事,认真起来可抓,马虎一点就过去了。而占德魁在卞梦龙的授意下去“报案”时,着力向当班的猫脸暗示了两条:其一,高氏兄弟是归侨,身上带的钱不多,但抓来之后,外面的人怕他们受委屈,会给警察所使钱;其二,高氏兄弟是“猪仔”的后代,在本乡本土无权无势,抓了后不会惊动当地名流,上面不会干预更不会找警察所的麻烦。有了这两条垫底,加上占德魁把他们夹带鸦片的方法,客房内藏赃地点等等说得一清二楚,让猫脸认准了,去抓他们不仅有利无弊,而且会马到成功,所以当晚就出动了。
听到高氏兄弟被抓,卞梦龙就知道自己已经把住警察的脉了。第二天一早,他到警察所时,正是打算顺着这条脉来办,使事情完全按自己的设计发展。
去警察所之前,他向占德魁打听了打头的那个警察的样子。
占德魁说那小子的脸像只猫,俩眼发贼发绿,年纪三十大几,像是个上有老下有小枕头边有个丑老婆就是手边没钱的主。可能是占德魁描绘得挺准确,卞梦龙一踏进警察所的值班室,一眼就认出,坐在桌后抠鼻屎疙儿的十有八九就是猫脸。
猫脸抬眼看看来人,把刚抠出来的鼻屎慢慢地用指头揉成一个球,食指一弹,飞出去两三米远,又搓了阵脚趾头缝,这才边嗅着刚搓了脚的指头,边拖长了音调问:
“你是刚被抢啊,还是刚被偷啊?”
“都不是。”卞梦龙答道。
“那就滚到街上去吃米粉去。”
“我的几个朋友昨天晚上被你们抓来了。”
猫脸抬眼瞧了瞧他,“你是说的那三个小‘猪仔’?”
“正是。”
“来保释?”
“没那意思。”
“那来干什么?”
“想见见他们。”
“不行,还没审呢。”
“我说行。”卞梦龙掏出五块光洋往桌上一扔,“过节的时候给孩子扯几尺布做件衣裳。”
猪脸抠着脚丫盯着光洋,没言声。
又掏出五块光洋往桌上一扔,“家里屋子漏雨,买些瓦把屋顶苫一苫,马桶边都烂了,换个新的。”
猫脸不抠脚了,从桌上拾起根小棍剔牙。
又是五块光洋扔到桌上,他走到了猫脸身后,说:“要搞便宜老举的话,它们够打五炮的。”
猫脸用巴掌揉了把脸,“三五一十五,就这么多?”
他从猫脸身后拉开抽屉,把桌上的钱拨进去,咣当一声关上抽屉,说道:“如果我跟他们谈得妥当的话,那就会比这十五元多得多。”
“要谈不妥呢?”
“再加十五,给你老不死的娘买付薄棺材板。”
“跟我来吧。”猫脸趿拉上一双破皮鞋,站起向外走。
高氏兄弟和杨大方被关在一间大号里,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又腥又臭,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三个人坐了一夜,便熬得不成样子了。一大早,看守送进来一桶水和几十个番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一抢而空。他们既无心吃,也无心打个盹,只盼着快提审他们,好把被栽赃的事说个清楚。
正焦急时,铁门被打开了,“传走私鸦片的!”看守在门外喊了一嗓子,他们急急站起走出,随看守进了东头的一间屋子。进门一看,他们愣了,见到是“奚公子”和猫脸坐在一起谈着什么。
猫脸见他们进来,站起对“奚公子”说:“别谈案子上的事,叙叙旧可以,时候别太长了。”接着转向那三个,横眉立目地说:“这位先生要和你们谈谈,你们听着就是了!”说着走出去,啪的一声带上了门。
高厚椿制住了那两个,压低了声音说:“姓奚的,你到底搞的什么名堂,为什么对我们下此毒手?”
“我不姓奚,也不是奚伯荪家的人。”
三个人登时愣了,半晌,高厚椿才问:“你在奚家给我们看货是怎么回事?”
“从刚开始就是个套,细节不必解释了,总之现在是你们上套了。我要找你们谈,就从这裏谈起。”
高厚椿气得浑身哆嗦,“你把我们已耍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谈的?”
“谈这件事怎么结束。”
“你打算怎么结束?”杨大方凶狠地插了进来。
“我的打算很简单。”卞梦龙冷漠地说,“你们的钱被我搞走了两万多,你们要认可了这个事实,事情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