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传到奚伯荪耳朵里了。
台风中,院内的花圃已然是花残叶败,七零八落。这般景象让他暗自神伤。台风的势头弱了,他正盘算着风后催促卞梦龙尽快复工之时,入夜后却见到城那边的天际让火光映红了半边。台风季节失火是常有的事。他嘀咕着,不知谁家又要遭殃了。殊不知,刚睡下不久便有人来报,着火的居然是大通。
奚伯荪匆匆赶去,但见火舌在大通祖业上快乐地嬉戏,街道上人影幢幢,乱成一团。急火攻心,他当时竟昏死过去,被人抬回家中抢救了一阵才活转过来。
天亮了,风住了,一缕阳光洒入。奚伯荪平躺在床上,大声喘息着。他俩眼瞪得溜圆,两行老泪却止不住地从圆睁的眼睛中流淌出来。他不敢合眼,只要眼一闭,就能看到大通的废墟上袅袅地上升着蓝烟,轻淡的影子在空中划过,也像在讲述着什么。讲述什么?讲述祖宗的基业让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还剩下点什么?一幢院落,一堆古玉和……他猛地一惊,那个卞梦龙不是说了吗,万一有个天灾人祸,他要赔偿三万元,原以为是个笑话,现在却必须认真了。
“雨兰!”他高喝了一声。
一直安坐在他身边的叶雨兰吓了一跳,俯下身去轻声答道:“我在这儿呢。”
奚伯荪的嗓门不减:“马上把我那个紫檀木盒拿来!”
叶雨兰知道,那个盒里放着她的先生的重要契约、文书等。她忙俯身床下,打开床屉上一个木制的暗格,抱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奚伯荪挣起身子,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锁,掀开盒盖,见那份经过公证的契约安然放在浮头,拿起看看,安然舒出口长气,缓缓地倒了下去。
“你要让卞先生赔偿三万元?”叶雨兰不安地探询着。
奚伯荪沉吟了半晌,冷冷地说:“水火无情。不如此,我这个家就算栽到底了。”
叶雨兰小声说:“就怕卞先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他拿得出拿不出是他的事。”大火把老头的心烧成了个硬疙瘩,“只要他不跑,就要让他按契约办。”
“他要跑了呢?”叶雨兰问这话时心裏掠过了一片阴影,强咬下唇才没抽泣出声来。
“他要跑了……”奚伯荪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双手捂住脸,悲怆地摇了摇头,“那我就自认倒霉吧。”
这时,阿香探头探脑地进来了,看看奚伯荪,小心翼翼地说:“卞先生来了。”
奚泊荪一激灵,“马上叫他进来。”说完一把拉住叶雨兰的手,气喘咻咻地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奚某最敬重的就是这种遇到麻烦不缩头的真君子。”这时他当然不曾注意到,一片轻俏的红云袭上了年轻妻子的面颊。
卞梦龙进来了。他的模样好生狼狈,鬓上让火燎黄了几块,脸上有几个血口子,衣服不成样子,又脏又皱不说,一条裤腿从下到上全撕开了。
“晚生求罪来了。”他竟扑通一声跪下了。
奚伯荪登时动了恻隐之心,“起来起来。”他赶忙唤道,“天灾人祸,自有定数,非你之力所能免。”
卞梦龙仍跪着,“晚生不慎,让奚先生受惊了。”
“不能说不受惊,”奚伯荪怆然叹道,“这把火到底烧的是祖上留下的基业。”
卞梦龙抬头间看到了放在床上的紫檀木盒和那纸契约,就势说道:“奚先生蒙受了损失。那份契约本是我怂恿奚先生签的。事已至此,我责无旁贷,不躲不闪,照着契约上所说,赔奚先生三万就是了。”
这么痛快的话是奚伯荪不曾想到的。他愣了片刻,掩饰地把那份契约放入木盒,咔嗒一声盖上,略显尴尬地说:“莫怪奚某不仁不义,如若我到了这般田地尚不接收卞先生的赔偿金,那我阖家也就只能喝西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