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人,是郭兴,是蒋瑜,还是……自己?
※※※
朝天殿是历代大周天子的灵堂,天子灵柩会在此供奉七天之后,再送入皇陵,然后便是在此祭拜灵位,直到八十二天期满。
此时,朝天殿两两相对的八道扇门全部敞开,两列盘龙柱已经被白锦花团包裹得严严实实,正面巨大的香案之后,垂着一道颇为厚重的三层白帐帘,帐帘后便是大周天子的灵柩。
香案两侧是一排排摆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蒲团,一眼扫过去,足有上千个之多,左侧的蒲团之前垂着一道白幔帘,表明这是天子妃嫔们守灵的位置。
现在时辰未到,朝天殿里只有总管在指挥着宫女太监们,做最后的准备。
“你们都给我机灵点!东西一定要放对位置,半点偏差也不能有,否则是要掉脑袋的!你们几个……呃,奴才拜见首辅大人,首辅大人请恕罪!”
那总管光顾着指手画脚,没有注意蒋瑜和陈羽已经进了来,差点背着身子撞到了蒋瑜的怀里,当即吓得跪倒在地。
蒋瑜一摆手让他起身,眼睛扫着周围的一切,口中不疾不徐的问道:“全都准备妥当了吗?”
总管赶忙就要应是,可嘴刚张开还没有吐出话来,眼珠子就又转了一圈,稍稍上前一步,小声答道:“大人交代的事情,奴才自然不敢有半点疏漏。”
“嗯。”
蒋瑜点点头,复又开口道:“皇后生前没少夸你办事得力,如今你又立下大功,事后少不了你的奖赏。”
那总管闻言便要屈膝跪倒,却被蒋瑜用眼神制止,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张张罗罗的开始给蒋瑜介绍起这朝天殿里的祭奠之事。
别说外人,就连陈羽这个知道内幕的人,都无论怎么听也听不出半点不妥的地方,难怪蒋瑜会找上他。
“蒋家的人从没有白活一回的,就是死了也要为家族做点事。”
这是昨晚蒋瑜对前不久去世的蒋皇后的评价,也是在告诉陈羽,不要像旁人那样以为蒋家在江南蛰伏多年,皇后又不得盛宠,蒋家便在长安没有了根基。
不得宠又怎么样?
蒋家的女儿再不得宠,也是大周朝的皇后,还不只是一代的皇后,而是十代皇后。
这一代的皇后虽然不如以往的那些风光,可也在这皇后的位子上坐了整整二十年,这些时间,足够她除掉一代人,再培养起一代人,这些人现在遍布在整个大周后宫,即使用无处不在来形容也不为过,要不是皇后没有生出一儿半女,无法向皇上交代,她甚至有本事让大周朝皇子公主的数量减少一半还多。
陈羽相信,凭借太太的心智手腕,如果她来当皇后,搞不好大周皇上的孩子用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倒也不会有之前那场太子之争了。
“贤婿,蒋家成败可就在你之计了。”
蒋瑜和陈羽看完了朝天殿的所有布置之后,又来到了朝天殿的大门外,两人站在没有任何遮蔽的空旷之处,倒也就不怕隔墙有耳了。
“岳父大人也知道小婿此计,有不敬之嫌,难道就没有一点顾虑吗?”
陈羽看着蒋瑜的眼睛,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昨晚进入皇城后,一方面要应付郭兴,一方面还要排兵布阵,没有太多时间商量出万全之策,所以,当陈羽突然间冒出一个主意的时候,明知道此计还有诸多不妥之处,还是决定依计行事。
因为,多给郭兴一天时间,就等于多给自己一分乃至几分危险,务必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掉这个死敌。
“做大事不拘小节,所谓清流美名都是不得志者聊以慰藉的说辞罢了,古往今来,哪个明君身上没有几个污点?哪个权臣身上没有几个骂名?即使如此,不也照样名垂青史,成为后世楷模嘛!贤婿,你记住,你是我蒋家的女婿,有我蒋瑜点头,你尽可以放手一搏!”
说话间,蒋瑜的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微笑,让人看不出他心裏真正想的是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已经不足以形容蒋瑜的气度,陈羽将之看在眼中,不免感慨,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如此从容淡定的怕也只有蒋瑜了。
“有岳父大人这句话,小婿自当全力以赴,不过郭兴也不是等闲之辈,今日若想一举成擒必定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贤婿不必多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蒋家十几年来供养这些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重振雄风,如今恰逢天赐良机,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莫说是他们,就是赔上整个江南蒋家也值。”
蒋家被皇上压抑的太久了。
这句话蒋瑜没有说出口,可是他自己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这句话,而且他相信身边的陈羽也已经听出了这句话。
不过,蒋瑜并不为自己这久违的激动而懊恼,他相信就算是自己父亲蒋逵站在这裏也会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
蒋家一直在忍耐等待,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利用的时机,却远不如眼前的这个时机来得完美。
头顶乌云已经隐隐出现翻腾的势头,好像是在准备一场暴风骤雨似的,蒋瑜见状,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这雨,来得好!”
※※※
天子驾崩,举国哀悼,不但人人缟素,就连那红色的蜡烛也断然是不可以点的,但凡沾点红色的东西都要收拾停当,否则就是犯了忌讳,轻则入狱重则丧命,不管是为了保命,还是为了避嫌,人们都聪明的选择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非到迫不得已之时,都不愿意踏出家门半步。
如今整个长安城,放眼所望之处,几乎是白布铺街黑纱罩屋,除了这两种颜色,再就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色彩来。大街小巷之上,冷冷清清的鲜有人影,以至于隔着几条街都能清楚听到那些急匆匆平治来去的马蹄声。
“哗啦哗啦……”
两千来名铜盔铁甲的骑兵如暴雨之前的狂风一般呼啸而过,铁蹄踏飞尘土,在大街两旁激起一片灰雾,将那挂在房檐下的白布蒙上了一层灰色。
“快点!快点!”
为首那名将军打扮的人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大声催赶着自己的人马,看那急切的样子好像是晚一分钟,自己就会掉脑袋似的。
“驾……”
“啪啪……”
一人喊人人喊,一鞭落鞭鞭落,两千将士齐齐挥舞手中马鞭,甚是壮观,一时间劈啪声不绝于耳,战马嘶鸣听得人心惊胆战,将那些寥寥无几的行人,吓得嗖得一下钻进身边的小巷子里,靠着墙的身子止不住的哆嗦。
“再过两条街就到了,你带五百人马走左侧,你们带一千人马包围后巷,其余的跟我走,记住,连蚊子也不许给我放出一只!”
众将士轰然应诺,然后在平治中兵分三路直取前方不远处的那片大宅院,以他们的速度,几乎是一息之间就已经跑出了百余米,如今都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宅院门匾上的两个大字。
陈府。
“大人!有三队骑兵奔我们而来,大概有两千余人!”
守衞在陈府的羽林军校尉听到禀报后,大惊失色,陈府现在连护院家丁都算上,满打满算也就一千余人,如何能对付得了两千骑兵?
他一边派人向裏面报信,一边吩咐人立刻快马加鞭找羽林军搬救兵,戴小楼曾经嘱咐过他,不惜一切代价护住陈府安全,万不可有半点闪失,并给了他五百羽林的临时调令。
“外面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刁子寒兄弟已经去外院查看了,大人早有准备,您放心。”
绮霞一见出去打探消息老总管宋维长回来了,就急得不成样子,蒋颖见状赶紧走过了拉住她的手,笑着安慰道:“姐姐你身子刚好,千万不能着急,我们外面不但有羽林军,还有关姐姐的三百虎贲,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咱们相公,他怎么会让我们有危险?你尽管放宽心就是了,如今相公官複原职,又得了封赏,我们该好好想着晚上如何为他庆祝才是啊,您说是不是?”
为了安全起见,如今陈府里的所有女眷都集中到了正屋,就连一向只待在书房的巧巧和刚刚接过来的柳如眉也都坐到了一起,现在蒋颖一开口,聪明的巧巧就赶紧接过了话茬,顺着蒋颖的意思安慰了起来。
只是刚才与蒋颖对视的那一眼中,她已经看到了蒋颖心中的忧虑和不安,心头禁不住一紧,难道说,外面的形势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