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
“昨夜驸马府值夜的宫人,还有守门的侍衞,老奴已经全部解决了,这件事绝对不会传到皇上的耳中。至于驸马爷的毒已经解了,现在身体还是很虚弱,正在将养。”
各种情绪复杂的眼凝视着身侧的年老宫人,点了一下头,随即勉强勾勒起唇角:
“我有时真怀疑你是不是人老成精了。”
“公主过奖。还有就是昨夜上元夜宴上您那盅雨花汤圆,被一名宫人偷食,不到天明就毒发而亡。”
“这么愚蠢的法子,只有苏轻涪才能想得出来,算了。”
“是。那现在是……”
眼中滚动着隐忍的浊流,好似清澈的波纹水面下深藏的淤泥一样,投向车窗帘外晨曦中渐渐熙熙攘攘的街道,在带着丝丝冰冷的凉气中瑟缩起了肩膀。
“去皇宫,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和锦瓯翻脸了。”
旒芙宫里鎏金炭炉里袅袅地冒着青烟,那浓浓的暖意迷漫着扑上了迈进殿中的锦瓯面上,浅金的阳光下窗边映着枯树的剪影,摇摇曳曳地抹在烟罗纱上,而纱帐之内的夜宴用锦被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倚在床幔之中,微微地蹙起了眉头,似是惆怅百转。
直到他坐在她的身侧,她方才回过头来看着他,眸中还是一片冷凝。
看着她的神色他的喜悦瞬时冷了大半,紧绷着脸说着,但话语间那挚热的呼吸还是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耳鬓。
“舍得回宫了。”
“昨夜流岚中毒了。”
夜宴依然躲在被中没有动身,只是那乌黑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下,玄色珍珠一样的眸中映着他的身影。
“哦,你怀疑是朕做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告诉你,不用担心我上了他的床。”
锦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扭曲了一下唇角,隐隐地露出一丝笑意,但一直漠然的表情幷没有因为小小的笑容而稍微缓和,依旧冰冷地半赌气似的开口:
“那你应该陪在他身边照顾他才是,怎么进宫来了?”
“我看最应该被照顾的是你……”黑色的刘海下,她的眼淡然地躲开他的凝视,觉得寒冷似的缩起了一下身子,把包裹着自己的锦被拉得更加严密。
然后,缓缓倒在了身侧的枕上,抿起了唇角,清秀面容上很难判定露出的到底是冷笑还是微笑,只听得喃喃细语:“我很累了,真的……”
紧紧地抿住薄唇,锦瓯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才抑制住了拥抱住她的冲动。最后,淡然的苦笑,轻轻用指微弱地抚摩过她消瘦的面,带了丝细微的心疼。
“睡吧。”
只是把锦被的被角小心地掖好,沉默地凝视着阳光之下似乎在闭目熟睡的女子。
许久许久,确定她熟睡之后,突然,胸膛之中升腾起了猛烈的感情。
“朕知道你为什么回宫,害怕他会有危险吗?没有被毒死真是可惜啊……”
她会属于他的。
完完全全不会再有人来分享,即使只是名义上的。
看似淡漠的面孔下,他的心却是千思百转地沸腾情感,谋划着某种东西。
然后,像是想出了什么一样,他冷酷地挑起唇角,微笑。
本来早该启程的悱熔,却因为锦璎来势汹汹的病情,延误下了行程。
直到一个半月之后,身体渐好的锦璎在悱熔的陪伴下来到乾涁宫向锦瓯辞行。
宫人引着他们无声步入殿中,黎帝锦瓯与夜宴在榻上相坐对弈。
跪拜赐座,听到他们要辞行归国,锦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宫人奉上茶,锦璎和悱熔便在一旁静静地品着茶。
盏中的是新贡上的碧螺春,茶色碧青如翡翠,映在那秘瓷一色的茶盏上,绿意嫣然。
星罗棋盘旁边的两人,出手极慢。铜漏流沙,待得铜炉中的沈水香燃尽,盏中茶亦是凉透了时,锦瓯才缓缓开口道:
“锦璎,瘦了很多,要是身体不适就再留在镜安将养些时日吧。”
“谢皇兄关心,臣妹已经好多了。”
模糊地微笑了一下,锦璎躬身回道,凤冠珠珞下那明丽的眼不经意似地扫过手执黑子的女子。
榻边的女子正垂眸凝思着僵持的棋局,金镶玉步摇钗端上如翅,镶着精琢玉片穗珞垂坠在鬓间。
长窗外日正中天,透进一缕强晖,映在棋盘之上。晶莹剔透的手指从外罩的嫩绿到浅黄的重莲纱罩衫广袖中探出,捏着圆润乌黑的棋子,丰腴了些的清秀面上,颦眉思考着,似是并没有看见她一般。
悱熔也在看着夜宴,兽炉中焚着的沈水香,悠悠袭来,暗香散入她的衣袖发间。也许是距离较近,他还能隐约闻到混合着她体香的幽香。
“皇上,臣今日一是前来辞行,二来相送皇上一件大礼。”
悱熔似乎无法忍受夜宴的视而不见,站起身大声回禀,朱色官袍胸前的蟒纹金绣在透过雕花窗棂而班驳的阳光之下带者诡异的斑斓色泽。
“这是臣的属下前几日在北狄擒杀一个猎物,千里快马驿递到镜安,望皇上喜欢。”
宫人上前接过他手中坛子大的正方形木匣,掀了盖子呈到锦瓯的面前,却在看到裏面的东西时,惊得面色雪白。
“哦?”
锦瓯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美丽的冰晶般的眸子里顿时透出犀利的寒光,眉目间的笑意再也无法掩饰。
“真是难得你有心。皇姐,你看。”
可怜宫人只得又颤抖着步伐,把木匣捧到夜宴的面前。
夜宴这才抬起了墨色像是镶嵌玄玉的眼眸,霎时面色变得雪白,手中那枚棋子几乎被捏碎。
匣内端端正正地盛放着一个头颅,福王锦渊的头颅,那眼似乎还是不瞑目地半睁着。
静静地没有移开双目,久久凝望着那匣中的头颅,口中已经有了一丝腥甜的味道,原来嘴唇竟已被自己咬得破裂。
蓦然,她身子一软,歪倒在乌砖的地上。
“夜宴!”
锦瓯顿时大惊,也顾不得一旁的人,连忙把她抱到躺椅之上。
“来人!”
一旁的锦璎隐藏着冷笑,状似焦虑地开口:
“皇兄,悱熔也同样精通医术,不如……”
锦瓯的面色已经铁青得可怕,听到她如此说,便焦急地朝悱熔摆了一下明黄的纹龙衣袖。
“没有时间讲那些繁文缛节,悱熔你快过来!”
“是。”
锦瓯坐在夜宴的身后,把她抱在怀里。
感觉到熟悉的温度熨贴着她的脊背,虽知不妥,但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夜宴只能无力地倚着他的胸前。微微闭阖上墨色的眼睛,感觉着一双略有粗糙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腕。
而为她诊脉的悱熔,却僵硬在那里,一向倨傲嗜血的双眼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茫然地睁大。
看着他的奇怪神色,锦瓯没有多想,以为是病得严重了,心中猛地一抽,急急开口问道:
“怎么了,快说!”
悱熔这时才好似回了魂一般,惶恐的回答:
“长公主已经有了……两个……两个月的身孕。”
“什么?!”
榻上的两个身体都同时剧烈地一颤,夜宴的手则下意识地掐住了还搭在她腕间悱熔的手掌。
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悱熔,秋水潋滟的眼中流着一种荡漾在光明与黑暗交错之间的寒光,好似要刺透到他的心裏去。
而悱熔直直地回视着她,似乎并不怕她身后的锦瓯察觉,那眼中却是一种隐秘的巨大的喜悦。
“真的?!”
所幸锦瓯并没有发觉他们的波涛暗涌,双手像是黑色的鹰展开了的翅,把自己心爱的女子拥在了臂弯中,他弯着嘴唇,俊美的笑容看上去却带着那么巨大欢愉。
“臣决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