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不敢欺瞒公主,按说您却是很难受孕,但是据老奴推测……您大约是服了某种极阳的烈性……秘药……然后……方才极度巧合之下有了这个孩子……虽然一时之间看不出来,但这种药已经对您的身体已经造成了损害,所以老臣奉劝公主,还是不要这个孩子为好……”
“是吗?”喃喃应了一声,她墨色的瞳已经失去了焦距,不知落在了何处,恍惚地想着什么。
“知道了,以后就由你来为本宫把脉,还有今日你对本宫说过的话胆敢泄露出去半点,小心你的人头不保。”
“老臣遵命。”
御医缓慢爬起,拭着满额的冷汗退了出去。
那边,脸色骤变的何冬刚要开口,却被夜宴先一步拦了下来:
“什么也别说,本宫都知道,本宫得好好地想一想……”
起身幽魂似地走出了屋外,那雨已经越下越大,苍白的闪电撕破黑色长夜,雷声轰鸣着震动了天与地。
接过宫人手中的伞,独自在漆黑的廊道上行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她愣愣地停住了脚步,站了许久才推开了书房朱檀的门扇。
书房内,空无一人,眼睛蒙胧一下才适应了室内的昏暗,紫檀木的屏风后,桌案上的一副信笔丹青还没有画完,那笔还只是匆匆地投掷在墨玉的笔洗之中,未来得及收起。
纤细的指抚上画纸上那朵鲜艳的牡丹,心中一片黯然。
“他人在郊外和锦璎相会,你在这裏再痴情,他也不会知道。”
忽然传来的说话声,夜宴受惊似的猛然抬头,看到了一抹英挺的身影正站在窗前。
是悱熔。
而他似乎也看着她有些发呆,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许久之后,夜宴才开口说话。
“堂堂的北狄太子,竟然偷潜进驸马府,不怕有失身份?”
“这个药给你,你身体不是很好,对将养身体又很大的益处,也……不会影响孩子。”
幽幽的目光掠过过那瓶放在案上的瓷瓶,凝视上悱熔刀锋般的面上,宛若剑光寒影似的眼波,好似把他刺透了一般。
“你故意对皇上说错的日期,对吗?这么确定本宫会要这个孩子?”
“你会,今时今日不论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他的到来对你都有太大的裨益,你不会就这么轻易舍弃的。”依旧是嘻笑亲昵的神色,悱熔慢慢地难掩得意地道,“呵呵,原本我也没有计划那么多,却没有想到上苍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浅浅一笑,带着一点点妩媚和一点点讥讽。
“呵呵,你倒是很确定,这个孩子一定是你的?”
“我当然确定,正好一个半月,除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还有皇上啊,还有本宫的丈夫啊。”
夜宴不惊不动,神色依旧淡淡的。
“我就是知道,这个孩子是我的。”
被悱熔拿话一堵,她心下一阵气恼,轻巧地一挑蛾眉,冷笑着开口:“那又如何,即使再有益处,本宫不想要那无论谁也保不住他。”
无名的情绪涌了上来,一阵微微的墨香和着雨夜的凉意一起靠近他,深邃眼眸反射着夜色中蒙胧的光亮,扭曲着划过森冷的底色,可是那俊朗的面容上却恍惚露出了温柔似水的神情。
“你是认真的?”
“你说呢?”她站在黑夜中,绿得极似嫩黄的衣裙在滑过天空的闪电中沾染了明亮的光泽,带起一抹温柔的凄凉,“本宫要是生下这个孩子,最有益处的恐怕是你,不论男女,虽然做不了君王,但将来黎国至少一半的权力都是他的,到时候你再来个父子相认,也许北狄还有黎国就能合而为一,你的野心还真是不小啊,悱熔。”
“所以,你不打算要这个孩子是吗?”
缓缓走到红木的案边,腹部正对着尖锐的棱角,然后站住,长长的睫毛下墨色的眼睛轻轻地扫向他。
从以前他就已经觉得那美丽的重瞳,太过明慧,同时也无情得不像是人类。
而现在这双眼裏面正流淌着一种阴谋和不含善意的寒意,让被凝视的他有种阴云笼罩的感觉。
“没错,不小心失去一个孩子,真是太容易的一件事情,比如本宫就这么滑倒,撞到桌角……”
“住手!”悱熔一向自豪的理智还是被瞬间粉碎,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肘,拉着她远离那个危险的区域,咬牙切齿地开口,但是那手依旧紧紧抓住她,以似乎想把她捏碎融入骨血似的力度,“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彻底地冷心冷肺。你说吧,究竟要什么样的条件,你才肯生下他?”
挣开他的掌握,走到映着婆娑树影的窗前,轰然雷鸣,耀眼的闪电淹没了一切光线。窗上折枝牡丹的雕花斑驳着映在她的面上,沉默了许久,她才回头看着身后有些抑郁的男子,绯色的唇角浮起了一丝莫测的微笑。
“我们做过交易,那时的时限是五年内彼此互不侵犯,如今本宫要你发誓,只要你活着,今生今世就不对黎国动一兵一卒。”
“哦?我发下这个誓言,可有什么好处吗?”悱熔似乎不怎么在意地拧起入鬓飞扬的眉,看着面前貌似柔弱的女子。
她挑起唇角美丽而阴厉地笑着,透着一种奇异的不祥,“没有,什么也没有,你只会得到这个孩子的平安降生。”
不知为何,悱熔感觉着屋里的空气是那么焦躁得让人窒息,轻轻地深呼吸了一下,稳定自己的情绪,旋即又为自己的举动几乎失笑……
他居然也有几近失控的时候呢,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面前这个怀着自己骨肉的女子。
不再犹豫,他举起右手中间的三指朝天而指,慎重开口道:“好,悱熔对天起誓,只要夜宴生下这个孩子,今生今世绝对不会对黎国刀兵相见,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那么,本宫承诺你,这个孩子会平安降生。”
平静地看着对天起誓的男子,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夜宴冷漠地微笑,绽放在清冷容颜上的笑容像是冬日的冰雪在反射着日色摇曳的寒光。
悱熔双眼凝视着这个让自己心情变得奇怪的女子,他的唇角不可抑制泛起了笑意,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单薄的身躯,带着一点隐藏得很好的恶意,轻轻地在她形状美好的耳边细语:
“夜宴,你知不知道如今你要的这个承诺,对锦瓯是多么的有利?真是没有想到,你爱他爱得这样深呢。”
面无表情地压抑下几乎想要推开他的冲动,毫无感情的清澈眼凝视着墙上挂着的烟雨山水图。
她爱锦瓯?
爱吗?
爱吗?
爱吗……
蓦然何冬有些沙哑尖锐的嗓音在房门外响起:
“公主,皇上来了。”
悱熔却并不惊惶,天空一般魅惑的眼仔细端详她了片刻,而后从自己的颈上摘下一枚金锁,慎重地放进了她的手中。
“这个给将来的孩子,我希望他叫熔。”
随即,转身离去,一个纵身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凝视着苍白到接近半透明的手掌肌肤上,闪烁着烙着男子体温的晶莹黄灿的锁,那上面刻着一个明晃晃的‘熔’。
她勾起唇角笑了出来,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沿着金锁上的字迹虚滑而过,最后,掩盖在了那只手的上面,交和的手移到唇边,她呢喃:
“我多么希望不是你的孩子,可是又是多么庆幸是你的孩子……”
飘摇的风雨夜里,痛苦挣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