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可以答应你,据我所知没有得到要杀其他人的命令。不过,我劝你还是趁现在晓谕他们,让他们不要试图反抗,否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可不敢保证。”赵诚道。
“贺兰山下埋葬着我嵬名氏历代先祖,请上官能看在我及我以下中兴府内万民恭顺地面上,施以援手,不要惊扰了逝者。我乃嵬名氏不肖之子孙,死则死矣,不敢求全尸,只求上官答应这些遗言,我死而无憾了!”李晛道。
“我已经命人守在了那里!”赵诚给了他一个肯定回答道。
“如此,多谢上官!”李晛闻言一怔,这恐怕是他这一生中唯一说过的一个“谢”字。
他站起身来,衝着身后的妻妾及百官、百姓發表了一串声泪俱下的遗言,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身前哭声一片,他曾经的臣民们没有一个反抗,尽管他们心中的仇恨更深了一层。赵诚虽然对他所说的有些不敢恭维,不过这恐怕是他对这位君王所能做地少数几件事吧。这事实上对赵诚未来地施政不利,但他并不想跟一个失去性命之人计较,更何况这也是铁木真希望知道的。正如赵诚本人笃信地一个信条一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李晛留恋地看了一眼中兴府,又眺望了一眼贺兰山,整了整衣冠,沉静地跪倒在赵诚的面前,如一个婴儿一般无力。
赵诚再一次举起了自己的刀。然而,“咔!”一声清脆地声音响过之后,鲜血四溅,李晛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着。
“啊!”有人惊呼一声昏厥在地,有人泣不成声瘫软在地,也有人脸色苍白地看着一切,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动不动,还有人伏倒在地。那剧烈抖动地肩头表明他们内心中的恐惧。也有人想站起来反抗,被当场毫不客气地射杀。
刀锋上的血还在往下滴着,一个皇帝的血看起来或者闻起来与一个普通人的,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赤色并且有腥味——不管他曾是一位明君还是一位昏君。甚或如果他活着,不管将来会昏庸无比还是奋发勇为,都是一样的。死亡,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李晛的头颅躺在地上。仍在流着鲜血,他面色苍白扭曲,圆睁着双目,似乎十分不甘和悔恨,他在临死之前也许是在对侵略者表示无比的仇恨,对自己所属地这个曾经强横一时王朝的悲惨遭遇感到不甘,对自己力有未逮而感到不甘,对国家最后消亡在自己的手中而感到不甘。也许他在意识消失之前的一刹那还在悔恨:悔恨自己为何这么懦弱,这么屈辱地死去,而不是光荣地战死,如同祖先那样战功赫赫;悔恨自己为何生在帝王之家,而不是一个无名之辈,以致所有的屈辱都挂在自己地名下,曾经的光荣与后来的耻辱都在自己手中终结,而自己可能连一个谥号都没有。
文明。一切都是建立在刀锋之下的文明。刀锋当然不是文明地全部,但至少也是一段文明的开始。这段文明通常也是在另一个刀锋之下结束。然后,轮回往复,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更替着。
赵诚不知道这个贺兰王国是在蒙古人手中灰飞烟灭,还是从某种意义上讲,应该将这个国家的灭亡算在自己的名下,至少自己充当了一回实实在在的刽子手。在短暂地惆怅之后,他踏着西夏最后一位皇帝的鲜血,向中兴府内走去,因为察罕和阿术鲁手下的蒙古军都跃跃欲试,享用着这最后胜利之后的战利品,只得赵诚先入城,这也是铁木真同意地。
李晛的死亡,导致他的文臣武将和所有西夏百姓最后的侥幸心理立刻崩溃了,他们呆若木鸡,跪倒在李晛的尸体旁边,无声地抽泣着。尽管他们当中并非都是十足的忠诚之人,也许还有人曾对西夏皇族心存过不满,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个末代帝王屈辱性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死亡宣告他们都成了亡国奴。
王敬诚、刘翼和何进等人看了看李晛地尸体一眼,撇下心中复杂地念头,跟在赵诚的身后欲往中兴府城内行去。
赵诚在路过一大帮看上去像是西夏文官模样人身边地时候,他勒住了赤兔马的缰绳,锐利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群偷偷怒视着他又匆匆躲闪的文臣们。
“我现在就要入城,谁能给我带路?”赵诚衝着这些人高声问道。
底下一片寂静,纷纷低着头,没有人回答他,赵诚讨了个没趣,却也早就预料到这一点。察罕和阿术鲁在一旁偷笑,他大概是对赵诚这么客气的举动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们早就盼着赵诚能快一点,好让手下人入城“收集”他们的战利品——赵诚好说歹说,只得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这意味着在日落时分,赵诚必须让这群如饥似渴的士兵入城“工作”。
“我入城不是取金银,也不是去你们家里翻箱倒柜。我只对皇家典籍、礼乐、名册,番汉书籍,还有你们官府所存的法令、公文感兴趣,总之一切与文有关的东西。”赵诚道。
底下出现了一阵骚动,但终归还是没有人站起来。
“煌煌文章,本是圣人之学,无论番汉文字,着者皆称道德文章;皇家礼册,原是上位者名器之仪,毋论合与不合古法,也成一家一姓之礼;官府之法典、律令,为牧守万民之准绳,遑论适与不适,严与不严,皆可供后世借鉴施政之得失,诸如此类。白高夏国嵬名氏已亡,如大河北去,前者不可追,后者犹可待也,唯文字者流传万世!”赵诚高声说道,“在下赵诚,尚读过几年圣人之言,无论执政者贤愚与否,文字本身无罪。昔秦皇灭六国,然后有焚书坑儒之举,至今儒者扼腕长叹。赵某不愿见此祸在中兴府中重现,所以舍命从成吉思汗处求得允许,先入城搜集夏国遗书。”赵诚继续道。
赵诚话音刚落,人群当中站出来一位年轻的文官,年纪与赵诚差不多,站在一群跪倒在地上的降臣之中显得鹤立鸡群,他的身边有人在拼命地扯着他的长衫。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赵诚面带微笑地问道,试图展现出自己最亲和的一面。然而,他的微笑在这些降臣的眼中却是十分憎恶的。
“生不改姓,死不改名,敝人高智耀,乾定三年(1225年)进士,家祖故左丞相高良惠是也!”年轻长衫文官高声回答道。
“哦,原来是高丞相之孙,失敬了!”赵诚道,“你可愿带路?”
这位高智耀没有说话,默默地转过身去,引着赵诚迈入中兴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