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莲师听到他这么说,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画面真是辣眼睛,虽然真人动作版他都看过,但如此不避人,还是十分有碍观瞻的。
身为男人,脸皮一定要这么厚吗?看看白准那对大犄角,这两天又没闲着。不过自从无方回来,那个旱了八千年的脑袋就再没消停过,有时候他都替他累得慌,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身体受得了吗?得吃各种鞭吧!真丢人,这么高的果位,房事天天顶在脑门上,也不怕人家笑话。
莲师涩涩地,满心郁结。想起血蝎用生命描绘的画本,还没看就充公了,又是一阵心绞痛。自从诸天神佛为白准加持,他飞身入金刚部后,功德和修为几乎和他持平,他再想动脑筋开天眼,完全连门儿都没有了。其实他的心思和猥琐不沾边,他就是不放心无方,毕竟她曾经是他最看好的弟子,就那么便宜这只老麒麟,让他很长时间处于不甘的情绪里。后来看到他们幸福,他也为他们高兴,可是白准每每尽兴就管不住自己的角,到底什么毛病?
再看他们一眼,夫妻配合度就是高。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连造像的匠师都忍不住老脸发红。
这是啥?真的不是欢喜佛?莲师耷拉着嘴角觉得不忍直视。好不容易延挨到造像结束,无方出来看见他,含蓄对他一笑,“师父来了?”
莲师嗳了声,“忙完了?”
她有点难为情,“造像的事已经拖了很久,今天才抽出空来……师父找阿准?”
莲师说路过而已,看见白准那对角,又是一顿鄙夷。
“你先忙你的,我有几句话和白准商量。”他对无方说,顺便招了招白准。
无方听了自去了,白准走出来和他寒暄,“你怎么又来了?”
莲师面色不善,“做人别这么过河拆桥好吗,当初恨不得我天天陪着你,现在是怎样,无方回来了,不再对我有所求了?”
令主说不是,打着哈哈道:“我和无方说好了,要回魇都看璃宽茶和小鸟。还有那么多偶人的婚事亟待解决……你来究竟有什么事?”
莲师白了他一眼,“没什么要紧事,过来看看,正遇上你们造像。我就是想和你提个建议,凭你的修为想隐藏一对角,应该不是难事。为什么你热衷于把这个大幌子顶在脑门上?难道这样比较有面子?”
令主没好气,“我问你个问题,为什么小明的爷爷能活到九十岁?”
莲师窒了下,“我怎么知道。”
“因为他不喜欢多管闲事。”令主抬起手捋了捋自己的角,“麒麟以角为美,我都不嫌它多余,你管得着吗?”
莲师被他回得无话可说,捏起手诀平息了半晌,“你真是我见过的,最风骚的麒麟。”
令主拱手讪笑,“承蒙夸奖,多谢多谢。”复在他肩上一拍,“你留下吃饭,我去去就回。”待客之道他好像永远学不会,出了金刚殿,和无方驾云往西北去了。
一路上无方总有些忐忑,“不知道璃宽答不答应。”
“不答应,等小鸟的一魂一魄也消散吗?他的功德就快圆满了,最后的雷劫万一劈歪了怎么办?”
话说得道的人,身边带个万年智障也不是办法。虽然他对小鸟的感情令人感动,可一厢情愿的挽留,对小鸟未必好。如果放手,她还可以转世,起先混在别人的魂魄里,慢慢分裂,过个几世,三魂七魄攒全了,就可以做正常人了。可惜璃宽不愿意,作为过来人,他们当然理解他,怕的是将来从瞿如身上又引出不必要的劫难……修成正果后的情劫,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璃宽茶有时候死脑筋,转不过弯来。他坐在石桌旁静静听他们晓以利害,依旧习惯性地转头看瞿如。三万年,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长成成熟的男人,不变的还是那颗丹心。
“如果放弃,小鸟就真的消失了。”
令主说:“我们可以想办法,把躯壳留下。这么多年你也习惯了,我们懂的。”
好好的话,到了令主嘴裏就会产生奇怪的变异,璃宽茶红了脸,“主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令主点点头,“我知道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还是无方开门见山,“如果能把瞿如找回来,我们想尽办法也会做到,可事实是不能,你也看到了。你守了三万年,如果瞿如有灵,她会体谅你。你大劫将至,我们要助你渡劫,趁着这时机,让瞿如找个好去处……其实你和她命里无缘,你这样,反倒拖累了她。”
璃宽张了张嘴,最终无力反驳,垂首叹息:“那就让她去吧,可这躯壳……”
令主说交给我,无方把那一魂一魄抽离出来,带往菩提伽耶。他动动手指,把瞿如运进了小心台阶殿。
究竟他们打算怎么做,没有和璃宽详细说。璃宽在殿外团团转,不时侧耳听,裏面什么动静也没有。过了约莫两刻,殿门打开了,瞿如自己走了出来,见到他叫了声“阿茶哥哥”。
三万年没开口,今天说话了,璃宽茶顿时心情复杂。转头问令主是怎么回事,令主说:“朏朏的肉身没法修成人形,正好瞿如的壳空出来了,一举两得。如果你喜欢,重新追求她;如果不喜欢,她修她的功德,和你互不相干。”
结果当然是选择追求她,褪尽了青涩的璃宽,比起三万年前多了份稳重。银发的青年,衣冠整洁,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朏朏除了纠结他是不是还拿她当瞿如,其余的也没什么好为难的。
“多狗血的剧情。”令主坐在镜海红莲上,手里盘弄着青泥,笑着和无方说,“灵魂还是陌生的,身体却有夫妻之实,朏朏现在一定觉得很虐心。”
一面说,一面抽了根棍儿,无方问他:“你又想干什么?”
令主眨巴一下眼睛,“捅出花来啊。”
可上次有了经验教训,随便那么一捅,根本不成事。头一个女偶最后抑郁而终了,一辈子没能长大,是因为她缺少正常的生理系统。这回都研究透彻了,令主负责捏壳,她负责内部的精雕细琢。自从上次大劫归来,心智豁然开朗,现在夫妻联手,再不行就该面壁思过了。
工作中的女人最美,令主偷眼觑她。海上幽幽的红光倒映在她的肩颈,她低着头,长眉紧蹙,他就喜欢她这股不服输的执拗劲儿。
令主春心荡漾,靠过去一点,“娘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镜海上的互动吗?那次是你第一次看见我的真容,是不是很惊艳?对我想入非非?”
她早就习惯了他的自以为是,细想一下,确实如他说的那样,便嗯了声,“是啊,那时候的令主风华绝代,连我都自叹弗如。”
他得意了,快活地扭动了两下,“我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和你在这么美的环境里‘这样’‘那样’……要不趁着今天夜黑风高,我们……”
她怨怼地剜了他一眼,说他不正经。偏过身去,看叶底的海面,“你以前不让我看,说煞没有前世,可是我明明看到石作城。阿准,我和花屿终究是有关系的,那时候你就知道吧?”
镜海微漾,从她成为佛母起一直往前推移,有她为煞时候的大事小情。再往前,就是那个中土小城,她一忽儿是威严的老太爷,一忽儿又是守城的小卒子。关于女孩子的记忆当然也有,大部分在绣房里读书作画。唯有一个,出现在丽水之滨的高台上,手起刀落,红衣如血……她倒吸了口气,“那就是花屿。”
令主说是,“花屿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所以你不必有压力。”
她闭上眼睛长叹,“我梦见过这个场景,梦完了就落进罗刹鬼国了……”
令主忽然扔下了泥胎把她扑倒,酸气弥漫整个镜海,“如果那天让你看到前世,你对枢密金刚的感情会不会不一样?潜意识里把他当原配,我是插足的第三者。”
她听了直发笑,“每个人都是我的一小部分,每个人我都要负责,那我岂不是要忙死了?他确实可惜了,但我有你,从没生过二心。”
“真话?”
“对天发誓。”
“那亲我一下。”他强行把嘴贴了上来,一面感慨,“该要个小的了……”
这次的女偶制造计划大获全胜,四十九天之后镜海上采摘小偶,偶人们看着一海子活蹦乱跳的女娃娃,一个个感动得泪流满面。媳妇有着落了,各自挑选中意的,欢天喜地抱在怀里,准备回去玩养成。令主看着苦尽甘来的孩儿们,觉得有点对不起前几代偶人。盼了一辈子,也没能盼来令主的神来妙笔。那些偶毕竟不像照柿那么好命,孰湖给他上西王母那里求了不败金身。偶人的寿命有尽头,老化了就得淘汰。不过时代在进步,令主的神通越来越大,和泥的时候注入了功德,满城泥人相较前几代,普遍寿命增加了三成以上。
有命等,有命消受,剩下的就是生理课。满城光棍对于那项神秘的事业有无穷的好奇心,未雨绸缪是良好的生活习惯,媳妇有了,别到时候手足无措,那也只能干瞪眼。
本来这种事可以请教令主的,但因为魇后一直在他左右,大家不太好意思开口。某一日,外面流传进了一批画本,虽然不是正版,线条粗糙了点,但也不影响阅读。偶人们简直把这画本奉为教科书,闲暇时凑在一起研究,“嚯,这难度……太高了。”
令主背着手,从广场上走过,平时会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问好的男偶们,今天居然一个都不理他。他大惑不解,凑过去看,“上面画的是啥?这么丑,别不是吞天吧!”
偶人们说不是,“好东西。”忽然发现不对,回头看一眼,顿时一哄而散。只留下一本画册,孤伶伶遗落在风里飒飒地兀自翻动。
令主坐在石头上,开始逐页翻看,看到好笑的地方忍俊不禁,“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搞笑的傻瓜……”随手再一翻,快进到洞房花烛夜,咦,这么巧,居然有人和他一样跑错门。
可是越翻越发现不对劲,怎么男主是麒麟,还是黑色的?运动过后脑袋上长角的人设也和自己一样……他霍地跳起来,“这画本是从哪里来的?”
阎浮最南端的小城里,大血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好。”
草蝎仰着呆滞的脸问:“啥不好了?拓本比正版赚头大得多,今天又卖出去二百多本,你高兴吗?”
世上自己盗版自己的主意,大概只有血蝎想得出来。盗版便宜正版贵,与其让别人侵权,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好在那天听莲师的劝,没有签上本名,他想了个匹配全文基调的笔名,叫“天眼少年”。本来以为可以撑上半个月,让他赚够一笔就开溜的,没想到传阅度太广,他的预感告诉他,要出事了。
“从今天起,我决定把这个辉煌的笔名传给你。”血蝎见势不妙,决定对草蝎委以重任,“告诉我你是谁?”
“草蝎。”
“不对,你是天眼少年。”
草蝎茫然,咽了口唾沫问:“那我可以继承这个笔名带来的所有收入吗?”
血蝎向他微笑,“请问你要脸吗?”
提起钱,兄弟都要反目了,后面的事当然无从谈起。场面陷入胶着的时候,身后的书架轰地一声燃烧起来,架子上的书付之一炬,血蝎捂住耳朵失声尖叫,“我只是代理商,不关我的事啊。”
外面传来一阵璎珞摇曳撞击的清音,人未到,佛光先至。金刚界的扛把子出现在门上,和善的一张脸,笑得花枝招展——
“烤串,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