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贵妃如今春风得意,父亲手握权柄,在后宫中她又大权在握,来这凤兮宫也气势汹汹,底气十足。
她穿着玫红色的金丝牡丹长裙,外罩同色浮纹蜀锦长衫,头绾着别致的惊鹄髻,插着一支金簪步摇,珠翠花钿点缀其中,琼姿花貌。她微抬着头颅,盛气凌人的姿态,将那贵妃之势,演绎得淋漓尽致。而尾随她而来的妃嫔如云,环肥燕瘦,身段窈窕,尽态极妍,一下子让稍嫌冷清的凤兮宫,色彩艳丽了起来。
凤兮宫,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呢。
聆音站了起来,江怀薇立马上前虚扶起她。聆音在邵贵妃的面前站定,宋美人站在远处,脸色苍白,嘴唇色如纸,穿着淡蓝色的襦裙,整个人苍白憔悴,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似的。身边有两个健壮的宫女搀扶着她,看上去是怕她体力不支摔倒,但扶住她的力道之重,就像是挟着她,防止她又突然癫狂干出什么事情。
邵贵妃无事不登三宝殿,带着这么多妃嫔而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聆音自然不会太客气,跌了她的皇后之风的。
聆音同邵贵妃对视,气势分毫不让。
因是休养,她只着一件正红色绣凤纹的大袖衣,绾着一个朝云髻,斜插了一根品相极好的玉簪,打扮甚至还没有今日同邵贵妃一同前来的那些妃嫔艳丽,但依然从容而对,姿态洒脱,即便是孕中,光彩依旧。
那是真正的、没有外物的衬托,无关容貌,而能表现出来的雍容华贵,是世家大族百年的底蕴积攒,即便姿容平庸,也依然不容人忽视。聆音同邵贵妃对峙时,气场也毫不逊色半分。
邵贵妃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休养的聆音,心裏还是暗叹了一口气。即便她有众人拥簇,珠翠绕身,且此来师出有名,而聆音身处劣势,但在气势上,她还是输了一筹。
邵贵妃的目光移到聆音微凸的腹部,眼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羡慕之情。
邵贵妃无奈之下,还是低了头,懒散地行了个礼。她身后的妃嫔众人,也齐齐跪拜在后,山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与之对应的是江怀薇弯腰行礼,拜见比她更高阶的妃嫔。
等到邵贵妃行了礼,聆音才道一声免礼,命人将邵贵妃虚扶起来,并让人奉茶待客。她环顾了一下邵贵妃背后的妃嫔,段晨岫并不在其中,估计是这次受惊,在宫中休养。怡妃也未到场,想必是不愿意给邵贵妃撑场子。
妃嫔们云涌而来,凤兮宫里弥漫着一股子的脂粉味道。从前闻惯了的她,也生出了几分不适,聆音拿着宽大的袖子掩住了鼻翼。
邵贵妃道:“不知道娘娘可曾听说宋美人迷了心智,竟想要将姝昭仪推入太液池中一事?”
“略有耳闻。”聆音道,目光投向了宋美人,笑道,“宋美人行此之举,宫中混乱至斯,让本宫难免有些失望。邵贵妃此刻就不怕宋美人出来,又惊扰了人?”
“臣妾想着,惊扰了人,也应该不会惊扰了皇后娘娘吧。”邵贵妃微点了点下巴,那两个健壮的宫女将宋美人押前了一点儿。邵贵妃开门见山,道:“如今皇上让臣妾协理后宫诸事,这点事情,臣妾不敢去叨扰了太后的清静。娘娘又有孕在身,虽也正是需要休养,可这件事情,臣妾不得不来打扰娘娘了。宋美人反被护主的宫女推入了太液池中,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性命,醒来后一直说着胡话,句句都说这件事情是娘娘指使的。后宫诸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虽然臣妾相信皇后,觉得皇后娘娘必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然而众口铄金,臣妾忍了又忍,还是带了宋美人来同娘娘对质,免得将这件事情盖了下去,以后被挑起来的时候反而坏了娘娘的清白。”
聆音觉得自己还真挺招人恨的,在凤兮宫内静居了这么久,大门一步不迈,这种栽赃嫁祸的事情也轮得到她的头上来。她淡淡道:“哦?邵贵妃还真替本宫着想。”
“若是这宋美人谋害姝昭仪在先,又陷害娘娘在后,就算她是罪有应得,并且落得一身是病,臣妾也要将这事情禀明皇上,让皇上严惩。冷宫的位置还虚位以待,也免得宋美人总是害人又害己。”
宋美人一听到冷宫两个字,本来还有些恍惚木然的神情陡然间生动了起来,一下子充满了惊惶。她的目光似是没有焦点,像是真的疯了一般,大力地推开旁边的两个仆从,朝着前方便是不断磕起头来,那声音咚咚咚的,让人听着有几分的毛骨悚然。
她前方只站了几个宫女,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着痕迹地避了开来。
宋美人对空无一人的前方,表情凄惶,拉长了嗓音一声号叫:“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娘娘不是你让我去推姝昭仪吗?您……您还说姝昭仪体弱,说不准就一尸两命……到时候,到时候我藉着装疯卖傻之名,自然有办法保住性命。而且那时候……那时候只要没了姝昭仪的孩子,您的孩子便既占了嫡子又占了长子的名头,必然是国之未来储君无疑!等日后,等日后便允我荣华富贵。娘娘……您一定会产下嫡长子的,救我……”
开头还有人不明所以,毕竟宫中能被人称作是娘娘的范围还挺广,直到宋美人点了这嫡子,目光都移向了聆音。毕竟,只有皇后的孩子,才配称一声嫡子,其余妃嫔就算做到了贵妃这个高位,所生的孩子,也不是嫡子。
聆音表情淡漠,继续看着宋美人演下去。虽然宋美人看着像是真疯了,并且是受到冷宫那二字的刺|激,才说出了这么多的话。
国家未来的储君?抱歉,她还真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虽然她的孩子是最名正言顺的,但毕竟这种话说出来还是会让皇帝忌惮的。
江怀薇本想要出声制止,却被聆音拦着,于是只能在一旁听着宋美人继续说下去。
宋美人的额头已经磕红了,她膝行了几步,然后双臂环住身体,像是极冷的模样,道:“冷宫,冷宫好可怕,臣妾,臣妾不要去冷宫……娘娘,你说过的,你说过的,我父亲有把柄落在人的手上,只要我这么做,对,只要我这么做,您就能够帮我把这把柄给去掉。对,你的祖父是崇安侯,世家之首的崇安侯一定会办到的。”
那神色癫狂,像是真的疯了。
真不错,把她的外祖父的名号也卷进去了。
“宋觅丹,”聆音依然从容淡定,面色不变,甚至还挂着淡淡的一抹笑意,只是那目光冷冰冰的,道,“祸从口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也许本来你的父亲为官没有把柄,被你这么一说,就立马被人抓出了把柄。”
前朝和后宫虽然是两个隔绝开来的地方,但也是息息相关。后宫之中女子的所作所为,萧洛隽虽然不会因此迁怒于前朝的官员,但并不代表她——虞聆音不会,不代表她背后站着的家族不会。
宋美人既然敢提她的父亲,她自然也有本事反将一军。何况,为官者,有这样品行恶劣又能轻易被人利用的女儿,家教这样糟糕,父亲的官品又能好到什么地步。水至清则无鱼,宋美人的父亲也不过是小官,而她在宫中的吃穿用度,远不是一个小官的薪俸所能够花销得起来的。更何况,依照她的推测,这宋美人的父亲怕是真的被人抓了把柄在手头,而且这个把柄还会累及性命、家族,才会被人这样威胁,做下那般不顾前途的事情。
她并不相信宋美人是一个没有任何顾忌的人。
宋美人的背景她从前还是调查过的。她在家中颇为受宠,并不像是能够因为一己之私、能够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家族被葬送的人。
宋美人的动作一顿,随即整个人抖如筛糠:“娘娘……娘娘你为什么要过河拆桥,我,我……我明明就是按照你的吩咐,将姝昭仪给推入湖中了。对,我推下去了,她脸色发白,她呼吸不过来,她全身都是水,然后,然后被人救上来。”
没有任何预兆,她突然瘫倒在地,像是昏了过去。但是当人去扶起她的时候,她又张开了眼睛,表情又是一变,那副温婉含笑的模样,像极了段晨岫的样子。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发现自己的肚子一空,表情变得茫然,凄厉地叫喊:“啊……我的孩子,是谁害了我的孩子,是你……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子。皇后娘娘,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宋美人伏地悲怆大哭,是真的难过吧,鼻子哭得通红,眼眶里不停地流泪。那悲怆的样子,让在场的有些位卑的宫人有种兔死狐悲之感,看向聆音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怵意。
宋美人哭着,邵贵妃的声音响了起来,道:“皇后娘娘,宋美人这般疯癫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因为疯癫,所以做出来的事情,都情有可原;因为疯癫,所以说出来的话更具有真实性。聆音觉得这一招倒是行得颇妙,只是……凭借着宋美人的一番说辞,就能够将子虚乌有的罪扣到她的头上,想扳倒她,也未免想得太过于简单了些吧。更何况,她还怀有孩子。
聆音道:“本宫素来是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邵贵妃的心裏恐怕已经有了定论,这时候,本宫再说些什么,邵贵妃还会改变心裏的想法吗?”
邵贵妃道:“臣妾更相信摆上明面来的证据。”
聆音心裏道了一声遗憾。说来邵贵妃虽然趾高气扬了一点儿,但本质并不坏。因为邵姜白的天真烂漫,她对邵贵妃也有了几分好感。但是她们的立场,注定是要站在对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