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音正饮着一杯花露,听到鱼儿要上鈎了,眼神略微黯了下,道:“绿衣,你做的极好。”
沈绿衣的名字因她喜绿得名,身上一直是件绿衣。她听到聆音的话,目光有些飘忽,道:“这是我应该做的,若不是主子之前救我一命,这世上,哪里还有沈绿衣呢?”
自从沈绿衣将廢后诏书的事情,透露给了岳留思后,这件事果然在岳留思的脑海里不停地打转,甚至梦到自己凤袍加身,萧洛隽对她露出迷恋的表情,而被废的虞聆音在一旁默默垂泪的样子。
岳留思主动约见了沈绿衣。沈绿衣亦“满心信任”地将廢后诏书,交到了岳留思的手上,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般。岳留思在心裏暗骂了沈绿衣一声愚蠢,便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将这事情同岳太后商议。岳太后问清楚细节之后,便藉着万安侯身体染疾为名,让岳留思出宫去侍疾。
岳留思在万安侯府中受宠,又带着岳太后的旨意,藉着万安侯的名义,同永宁侯开始酝酿起了阴谋。
而万万不能暴露出身后真正主子到底是谁的沈绿衣,自然也不适合留在宫中。这段时间便跟着岳留思出宫,找准机会,混入永宁侯府中,坐实她是永宁侯府的人。
伴随着晚秋的一场急雨,黄河泛滥,闹起了水患,西北地方又是干旱。
而后,先是一个地方的山谷里突然出现了一块巨石,上头用红色字写着“天下大乱,妖星作祟”;后又从东海捞出一条巨鱼,巨鱼的身体里含着布帛,上头写了一个虞字。
为什么黄河泛滥,造就百年未遇的水患?
为什么西北干旱,土地龟裂,开始闹起了饥荒?
因为这是上头有人失德,上天降至的祸患。当然,失德的人不可能是如今英明神武、睿智勤勉的君王,因为上天也降下了告示!
是有妖星作祟!那妖星在紫徽星的旁边,乃是虞姓之人!于是同时,一纸有前朝无尽纠葛的廢后诏书,渐渐浮出了世人的眼帘。
那廢后诏书上直指皇后失德,当废除,才能免去上天降下来的这些祸患!
这时候的百姓是十分相信天降下来的告示的,一时群情激昂。原本上头有人失德的声音在民间只是发酵,奈何雪球越滚越大。到了京城,随着那一纸廢后诏书的出现,陡然间如同瘟疫一样,传遍了大江南北。
各种各样的奏折,如雪花一般砸向了御案。
这次事件,永宁侯和万安侯并没有直接出面,却不妨碍他们在背后指挥,掀起舆论的狂潮!便连背后没有靠着任何派系的一些迂腐大臣,也相信这是因为后宫中皇后失德!
在朝中,唯有崇安侯一派力挺此事同宫中的皇后娘娘没有分毫的关系,乃是有人故意造谣混淆视线。
那些早已被永宁侯收买的大臣,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让崇安侯撇清关系。可别忘了,崇安侯也是姓虞!难保这妖星不会是崇安侯!
崇安侯也只能为了避嫌,不敢正面出现引起争端。他想到在宫中尚有身孕的孙女,面色冷沉,朝廷上下难得声音一致,要求廢后。
萧洛隽虽然将奏折留着不发,不置可否。但那些奏折的势头,却丝毫没有缓下去,朝堂上廢后的声音甚嚣尘上。萧洛隽冷沉着脸,道:“这是朕的家事,与尔等何干?”
却被迂腐的老臣反驳道:“帝王无家事。”
话毕,哀嚎着国之不保,那拉长的凄惨之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触柱明志。
朝臣们见萧洛隽不为那些怪象所动,又集中火力地道:“皇上难道是想违背先帝旨意吗?我朝向来以忠孝治天下,皇上是想要动摇国本吗?”
法不责众。
对此,萧洛隽亦是焦头烂额。
这件事情疑点颇多,他明白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一环扣着一环,让他颇有些措手不及。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他是不信的,但是百姓们相信,那些朝臣们相信。
在那些人中,永宁侯的嫌疑最大。永宁侯同崇安侯向来不和,就算不是永宁侯主使,他必然也是促使这件事的人。
这两个人有陈年旧怨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出于帝王的制衡之术,他不希望这两个人握手言和,也不希望世家之间拧成一股绳牢不可破。
萧洛隽的眉头渐渐皱起,最让他感到意外的,便是那一纸密诏,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在朝堂上,虽然顶着巨大的压力,然而到后宫的时候,表情恢复了素来的冷淡,仿佛一切成竹在胸,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
他踏入凤兮宫。消息他有意压着,虽然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但凤兮宫依然是一派宁静祥和。
如今已经慢慢地进入了冬季,聆音的肚子也越来越大,眼看就要临盆。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并不希望这件事情让聆音糟心。他相信,等到聆音平安地产下孩子,事情也能被他安稳地解决。
但亲自策划这一出事情的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岳留思他们比她想象中更会利用这一纸廢后诏书,虽然制造舆论的方式有些粗劣,不过百姓们还是最信这些的。
萧洛隽踏足凤兮宫的时候,聆音正在寝殿中做着孩子的衣服。抬头的时候,便看到萧洛隽立在她面前,神色淡然,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
看着萧洛隽淡然的神情,若非清楚知道外头的动静有多大,她都要以为事情被萧洛隽成功解决了。出乎聆音意料之外的事情,便是萧洛隽的态度。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打算顺势廢后。
这种在背后帮忙遮风挡雨,不让外界的风霜影响到这裏的感觉,让聆音心生感动之余,越发感叹造化弄人。
但永宁侯他们蛰伏了那么久,难得发难,这一次的发难必然不会那么快就平息。更何况,无论怎样都可能被帝王秋后算账,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定要将崇安侯府给拖下水去。
“皇上……”她想要给他行礼,却被他扶了起来。
聆音终于看出他心情沉闷了。
他在凤兮宫一言不发,甚至她同他说话,都是爱答不理的。
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做着小孩子的衣服,瞳孔浓黑似黑沉的夜色。
萧洛隽不提外头的事情,不代表她不提。隔了一会儿,她便低声道:“外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皇上不必在意我的心情。”
“皇后,朕并非懦夫。若是朕连怀孕的妻子也护不住,朕也愧为人夫,愧为人君了。”他的神情这才变了变,眼里染上几分讥讽,似蕴藏着疾风骤雨,下一秒就要山雨满楼,让人有些不寒而栗,“阿止,朕必然不会妥协。朕真是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了。”
聆音的心跳一滞,感受到了他澎湃的怒意,手下一时没有留意,被针扎破了手指,一滴血珠落入了衣袍之中。
聆音将手指放在嘴裏吮吸,而他看到这,原先冷肃的表情瞬间变成有着几分生硬的温柔,许是关心则乱,道:“传太医。”
“这点小伤口,不用那么小题大做。”聆音道。
萧洛隽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些精神紧绷,这才松懈了下来,却是将聆音的手给放置自己的手上,查看着伤口。不过只是被针扎的伤口能有多大呢,眨眼间,就寻不到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