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聆音哂笑了一声,道,“姝妃娘娘这让我看不到多少诚意呢,倒像是别有他图。”
“我自然是希望你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过,毕竟是受人所托,我同叶睿的交往并不频繁,但毕竟还是要看他的脸色不是吗?我不会自断退路的,所以不会做害你性命的事情。”段晨岫含笑,看着微微低垂眼睑的虞聆音,心中感叹。虞聆音的姿色果然是不俗,便连她自恃相貌不凡,看到聆音的样子,都觉得羞愧不已。只不过,若是这般娇艳的花,带着剧毒呢,也不知道那人敢不敢采撷。段晨岫勾唇,媚眼流转,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知道皇后娘娘,敢不敢赌这一局?”
“赌,为什么不赌?”聆音咳嗽了一声,道,“姝妃娘娘敢冒险邀约于我,最后不怕暴露出自己,也陷入那泥潭中吗?”
“我沉寂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只能混到这样不上不下的位置。这一生,再往上,也不过是在姝妃二字中加一个贵字,我何不放手一赌呢?”段晨岫顿了顿,道,“不错,我的确有其他的意图,那支舞的的确确是鸿门宴,只不过受伤的,不会是你,而是皇上。而我希望,你亲手将他弄伤。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彻底地想要同你斩断关系,而不是想着设局,将你困在宫中。”
段晨岫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聆音,那目光中酝酿着太多的情绪,对聆音,终于清晰地表达出了她的饮恨。她这次被虞聆音所累,那香囊暴露在人前。所幸皇帝相信她的清白,否则,她更是百口莫辩。不过也因为在这次的事件中,她受到了委屈,萧洛隽对她的愧疚之意更甚了。只要虞聆音离宫,不再掺和进宫中的这些事情。再熬一些时候,等到太后驾鹤归去,她在后宫之中一家独大,那日子就能畅快多了。若是萧洛隽能在盛怒之下廢后,那就更好了。她若成了继后,地位会更加稳固。
将萧洛隽弄伤吗?聆音脑海里浮现出了萧洛隽冰冷乃至带着惊痛的眼神,终究还是迟疑了。她想要离宫,却未必代表她还想再伤他一次。
段晨岫见到聆音迟疑,嗤笑道:“站在萧洛隽的立场,他的爱情注定不会纯粹,还掺杂着很多的东西。你焉知他此刻对你的喜欢,不过是想困住你,甚至麻痹你?这段时间你在宫中,他并没有让你接触到外界的那些信息吧,你可知道,梧州那边的局势如何?”
聆音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她虽然处于帝国政务的核心处。不过萧洛隽却从来没有让她看过奏折,也没有让她听那些臣子的奏报。当然,她也在避嫌。
她静静地看着段晨岫。
“不,其实局面已经从梧州扩散到了漠北。肃王现在不愿意蛰伏,已经揭竿而起,同漠北那边勾搭在了一起,对景王两面夹击。景王回援漠北,而皇上留在梧州。”
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在对方的陈述之下,聆音已将梧州的形势了解了大半。
聆音本以为在梧州两边的兵戎相争,不过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在萧洛隽的掺和下,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而瑰色……明明她离开的时候,让沈绿衣暂理宫外的那些事宜。朝廷同藩王异域之争,瑰色作壁上观就好。但不知为何,沈绿衣并没有遵从她的命令,反而同叶睿站到了一起,掺和进了与朝廷之争。据说是因为萧洛隽那时候对瑰色的针对性太狠,沈绿衣无奈之下,才打定主意违背聆音的命令开始反击。
肃王虽然同叶睿联合在了一起,然而内部分歧极多。尤其是肃王从梧州运送回去的铁矿,中途被人劫走。种种迹象表明,那劫走铁矿的,是叶睿那边的人,却又没有确切证据。故而肃王同叶睿明明是合作关系,却互相猜忌。
“你应该看到皇上身上的伤了吧,梧州那边的局势本来可以大定,却因为他被人刺杀,最后耽误了。最后只能放虎归山,让叶睿和肃王夹缝求到了生。而皇上重伤的消息才传回京城,不过两日工夫,他便出现在京城之中。那时候太医劝他好生休养,但他却依然执意策马疾奔赶回了京城,劝也劝不住,许是得知你在京中的消息了吧。”段晨岫唇角一勾,道,“你看,可见他有多恨你。我想,那时候他应该是恨不得将你给杀了吧。”
那时候,她也的确以为自己将要被盛怒之下的萧洛隽赐死,但是并没有。
萧洛隽,似乎是将他在梧州的那笔账算在她身上了吧。
那铁矿,应该不是叶睿让人劫走的,想必这是萧洛隽使的离间计。她不语,听着段晨岫继续说。
“你这边对他心软不愿意下手,可知道那边他又是怎样冷酷无情?怎样雷厉风行地发布着指令?叶睿虽然同肃王勾结。然而,肃王那人你也知道,虽有野心,不过能力却是乏善,暗地里也给叶睿添了不少的麻烦。肃王退回他的肃州,他这么多年的部署,营地也算是隐秘,守备也牢不可破。瑰色却在这一场的战乱中,把势力曝光了出来。如今皇上可是专门逮着瑰色打。他毕竟是历经风雨的人,你以为他此刻在宫中,能安闲得了?我告诉你,他坐镇宫中,却始终没有停止颁佈他的指令。据说瑰色已有几处据点被清剿,本来还可以游刃有余,如今却不得不依附于漠北的势力。你安逸地躲在宫中,享受着片刻温情的时候,你的那些下属,又有多少人死于朝廷的刀戟之下?”段晨岫的眼睛里有明晃晃的讥讽,像是在嘲笑她,明明是瑰色的掌权者,然而却龟缩在宫中,“你能够性命无忧,然而你能保证瑰色安然无恙吗?”
聆音听到这话,心神剧震,没想到瑰色的处境在宫外已变得这样凶险。
倘若她一直留在宫中,既不能保证自己性命无忧,因为她还要面对随时可能会发作的毒,也不能保证瑰色万无一失。瑰色是她的心血,是她的希望,也是她的倚仗,聆音也不愿意让瑰色付诸一炬。瑰色之中,除了唯一的掌权人,并没有人有能耐调动瑰色的全部势力来抵抗。被萧洛隽盯上,只能够处于非常被动的局势,沈绿衣也没有能力保证所有人都听从她的指令。
而便在这时,段晨岫像是看清楚了她内心的挣扎,明明只是平缓的语调,却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力量,道:“只有他再负伤,甚至重伤昏迷不醒,才有可能拖住他屠戮瑰色的步伐。当然,我也不会要他的性命,更不希望你要他的性命。如今宫外的局势眨眼间瞬息万变,只要他意外重伤昏迷几日,停止对外颁佈指令,局势便能够回转过来。”
无疑,这样做的话,能带来的好处让聆音很是心动——若瑰色的局势确确实实就如同段晨岫说的那般凶险的话,她就不得不这样兵行险招,好让瑰色从夹缝中寻求休养生息的机会。而到了宫外,她的身体状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
然而,这其中的风险极大,若是计划提前被人曝光,后果非常严重。就算她们侥幸成功,萧洛隽恐怕更要对她恨之入骨。此生此世,就算有萧明昀作为他们中间的缓和线,他们都将是陌路……不,是你死我活之局。
聆音的目光放远,此刻萧明昀正教着萧明珠学写大字。萧明珠虽大萧明昀一些,不过在学习这方面,天分并不如萧明昀。遥遥望去,萧明昀握笔的姿势正确,不过写出来的字,还是有些不忍直视,歪歪扭扭的。不过,他仍然煞有介事地教着姐姐。
聆音心裏沉重。真到了那时候,萧洛隽便再也不会相信她,甚至会不眨眼地将她给杀了。她的孩子也会同她天人两隔,有朝一日,若萧明昀登基为帝,定然会同她反目成仇吧。不……萧洛隽,还会立有这样母亲的萧明昀为储君吗?
聆音再三权衡之下,最后还是道:“那便,依你所说吧。只是我不知道,姝妃娘娘到底同叶睿有怎样匪浅的关系,甘愿冒这样大的风险?我可不相信只是区区旧识。”
段晨岫长叹了一声,最后还是道出了她的身世:“漠北那边的王位之争,比起大诺这边更加腥风血雨。我是漠北流亡皇族的后裔,我的母亲也是中原人。叶睿的母亲正是我母亲的妹妹,只不过王庭沦陷后,她被迫为奴,最后被漠北的汗王纳了去,生下叶睿。我同叶睿也有几分血缘关系。至于我如何沦落禁宫之中,这裏便不赘述了。我虽恨你,恨不得你永远消失,但是我相信我要真对你不利,把你给杀了,叶睿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虽然希望自己的夫君英勇无敌,但也不想要我的母族最后狼狈龟缩在贫瘠之处。当然,皇上也会恨我,以他的本事,肯定可以查出是我的手笔。我可不想得不偿失。在宫里这么久了,我自认别的本事没有,忍耐的功夫,也算是一流,如今还是挺满意自己现在的身份的。你应该不知道,叶睿对你情有独锺吧。”
聆音想起那个野心勃勃、样貌清俊的青年,想到他看到她本貌的时候,眼底深处流露出来的惊艳和赞叹,心裏也隐隐有些感知。她知道她的容貌耀目,极其容易让人升起猎艳之心。不过她很明白,欣赏和猎艳,并不代表愿意带回家,养一辈子。
“再过一段时间,我带明珠来的时候,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明确答覆。”段晨岫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说道。太极殿内毕竟人多眼杂,虽然那些宫女都在挺远的地方,她们两个对话的时候都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些宫女应当听不到。不过她同聆音不应该会聊得这样投机,要是再多说下去,恐怕就要惹来怀疑了。更何况,两个孩子玩得也有点儿累了。萧明珠的脸上、衣服上都沾染了不少的墨水。她要带萧明珠回去收拾下。
她朝前走了几步,来到萧明珠的身边,熟练地将萧明珠抱了起来。她同萧明珠对话的时候,眼角眉梢尽是温柔,没有同聆音说话的算计。
萧明珠看起来有点儿倦意,被段晨岫抱起来之后,便趴在她的身上。看到聆音的目光扫过去,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而旁边的萧明昀,虽然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但毕竟是小孩子,还不能很好地隐藏他的情绪。看到萧明珠被段晨岫抱起来,他的眼底流露出了歆羡之意。
这偌大的皇宫,纵然女人如云,却始终不会有个女人,像段晨岫对萧明珠那样对他亲近。
聆音看着萧明昀的眼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塌陷了下去。
萧明昀教萧明珠习字,虽然没有将墨汁弄到脸上,不过衣袖及手上也沾染上少许。
等到段晨岫带着萧明珠离开之后,聆音让人端了一盆水上来,走上前,拧干巾帕为萧明昀细细地将那些墨汁擦掉,然后再拿干爽的巾帕,将他的手指擦干。
萧明昀的手掌白皙莹润,手指微胖,显得圆润可爱。
小孩子的掌心嫩嫩的,握在手中便觉得内心深处柔软得不可思议。聆音给他擦手擦得极其细致,指缝的地方也不放过。
“我想知道……”萧明昀突然开口。
她抬头,发现萧明昀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看着她,那是少见的认真。他的瞳仁幽黑,倒映出了她的影子。聆音一时看得有些发愣。而这时候,萧明昀冷不防地问道:“你……是不是我的母亲?”
聆音心头一震,手头的动作停了停,越发低下了头,长而顺的青丝垂落了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她艰涩地否认,道:“不是。”
那一刻,她说不出自己心裏是什么感觉。
她第一次欺骗他,竟是在这样的问题上。
但她只能够这么回答。早在段晨岫对她提出那样条件的时候,她的心裏就打定了绝不让萧明昀知道她的身份。她离开皇宫,那必将要再抛弃她的孩子一次。这种时候,还是宁可不给他希望更好。
萧明昀听罢,眼底流露出了失望之意,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不是。这些年我也见过不少我母亲的画像,你比她长得好看。”
画像?聆音有点儿意外。明明她在宫中的时候,并没有召集画师为她画像……不过她没有心思多想,因为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萧明昀的话吸引去了。
“在我心中……我的母亲就是像你这样,看着我的时候,很温柔。”萧明昀有些委屈,“父皇喜欢你。我希望你是我的母亲,这样,父皇就不是喜欢上除了我母亲之外的人了。”
聆音的心头一滞,萧明昀其实还是有独占欲的。虽然童言无忌,不过他这话也隐隐约约在警告她。她不希望她夺走他“母亲”在萧洛隽心目中的地位。
聆音听到这句话,眼神一黯,却很笃定地告诉他,道:“不会……在你父亲的心裏,只有你母亲一个人。”
萧明昀莞尔,道:“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但是他还是更喜欢他的“母亲”,更希望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
萧明昀的脸上亦露出了倦意。他打了个哈欠,主动张开了双手。聆音闻弦歌而知雅意,笑了笑,将萧明昀揽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