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千金记 石头与水 5283 字 8个月前

大臣们不好直接说方太后的不是,顶多说一句“太后笃信非人”,不过,方家被明晃晃地摆在朝中。哪家没点儿见不得人的事?方太后的三个兄弟连带家中子孙,被御史台参个遍。

对于方太后逼迫宋嘉言离宫之事,昭文帝也不是多痛快,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接了方家的案子详查。方太后开口求情,哭天抹泪一番,叹道:“哀家知晓,皇帝是因皇后之事怨着哀家呢。”

昭文帝温声道:“母后想多了。方家实在不争气,连带母后的名声也被他们连累了。母后慈恩天下,朕一想到他们拖累了母后,就很替母后伤心。若非方家举荐妖道,何至于如今天下人都误会了母后呢?”

昭文帝一提永寿道长,方太后终于闭嘴了。

当然,方太后也不是没有还击之力,小郡主来慈宁宫请安时,笑对方太后道:“皇祖母莫担心,身正不怕影斜,只要三司公正,定能还舅公家一个清白。只是,就怕三司被有心人利用,非但舅公家清白被污,就是皇祖母……”将话一顿,小郡主忧愁地叹了口气。

方太后敏锐地问:“这话在理,你是听到了什么不成?”

小郡主轻声道:“孙女并不常出门,也听说大理寺卿是宋家的姻亲。承恩侯弟弟家的长子娶的就是大理寺卿弟弟家的嫡女。”

方太后以此问昭文帝:“哀家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大理寺卿既与宋家有关联,很该避嫌。”

昭文帝讶然:“这有什么好避嫌的?又不是宋家状告方家。”

方太后幽幽道:“当时皇后离宫时对哀家的误会,难道皇帝忘了吗?”

昭文帝不以为然,笑道:“母后多心了,皇后不是这样的人。”

甭管方太后如何说,昭文帝也没令大理寺卿去避嫌,还对方太后道:“待母后放下对嘉言的芥蒂,朕便接她回宫。这几日未见五儿和小九儿,朕怪想他们的。”

方太后对儿子有几分了解,道:“白龙鱼服的,皇帝万乘之尊,少出宫的好。若因着去探望皇后被逆党有了可乘之机,皇后也会心下难安。”

昭文帝笑道:“皇后是为母后祈福而离宫,乃有功之人。朕去瞧自己的皇后,哪里还用微服私行?光明正大得很。”

方太后心下别扭,又不知该如何阻了儿子去西山,一想到儿子要去山上看宋嘉言,连饭都吃着不香了。

宫里老娘病体未愈,昭文帝浩浩荡荡地出宫看老婆孩子了。

宋嘉言笑着将昭文帝迎进屋内,又吩咐宫人将孩子们找回来,宋嘉言笑道:“臣妾也不知道皇上过来,五儿和小九儿出去玩儿了。”

昭文帝笑问:“若叫人来通传,朕担心你又不得安生,索性直接来了。他们去哪儿了?”

“梁嬷嬷带他们去看庵里的菜地了。”

昭文帝打量着宋嘉言住的屋子,叹道:“委屈你了。”

“姑母本是要将自己的院子让给臣妾住,姑母是修行之人,臣妾本就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哪好再叫老人家移动。而且,臣妾在这院里住惯了。”宋嘉言握着昭文帝的手,到院中指了吐绿的花枝给昭文帝看,“以往臣妾就是住在这院里,这些花都是臣妾从山上移栽过来的。初时不得其法,栽了几回才种活,没想到如今还在。”

昭文帝一笑,也不再提老梅庵的事,指着一处空地道:“这一块地翻新了,皇后准备种什么?”

“五儿今天去瞧庵里的菜地,定要嚷嚷着自己种的。”宋嘉言笑道,“这块留出来哄她玩儿。”

昭文帝哈哈一笑,愈发想念一双儿女。

五儿是个特会煽情的家伙,回来后,先是跑过去抱着父亲的腿一通号哭,小孩子声音的穿透力,不提也罢。宋嘉言直接用两团棉花塞住耳朵,九皇子也伸出小手跟母亲要棉花堵耳朵。

五儿先一顿哭号,再抽咽着抹眼泪,委屈的小模样就不必提了,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父皇了呢。”

宋嘉言道:“不是跟你说了过几日你父皇就来看咱们了?你又说这样的话。”

五儿眨巴眨巴水润润的大眼睛说:“谁知道母后是不是在哄我啊!”

九皇子掏下耳朵里的棉球,慢吞吞地喊了声“父皇”,就没话了。

昭文帝多是听着五儿说着天真逗趣的话,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模仿大人的时候,午间用饭时,五儿还会指着自己最喜欢的鱼眼对侍女说:“把这个给父皇吃。”把昭文帝感动得够呛。

吃过饭又说了会儿话,宋嘉言便打发宫人带着两个孩子午睡去了,五儿还不想去,生怕一会儿昭文帝会走。

昭文帝笑道:“不如你跟朕回宫住几日?”他是真喜欢这个女儿。

五儿摇摇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父皇在宫里有很多人陪,我要是跟父皇去了,母后身边就一个小九,他又很笨,不会说话,母后多可怜哪。”

九皇子白妹妹一眼:“就你聪明,话痨。”

五儿小小年纪,已分好坏,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话痨了。宋嘉言说她话痨,五儿心下都不大乐意,何况小九儿。五儿气得一搡小九,噘着嘴巴腆着肚子,还伸出胖手指戳小九的鼻子尖儿,挑衅地道:“你再说,看我不揍你!”

九皇子张嘴就咬了五儿的胖手指一下子,五儿哇哇叫痛,忙收手回来,接着就被九皇子先下手为强地扑倒在地。

若不是宋嘉言眼疾手快地把两人分开来,说不定就得打上一架。昭文帝训斥九皇子:“你是做哥哥的,得让着妹妹。”

守着两个“成精”的孩子,宋嘉言的生活没有半分寂寞。

倒是昭文帝走的时候有些难舍,无他,宋嘉言递给昭文帝一份奏章,柔声道:“臣妾虽在山上,也不是聋子瞎子。景惠皇妹来过几趟,她就是这个脾气,臣妾说了她几句。朝中御史明着不敢说太后的不是,肚子里难免有些不敬。臣妾是来给太后祈福,并不是太后逼臣妾出宫。方家的事自有三司来办,臣妾不喜方家,与太后无碍。哪怕太后对臣妾颇有微词,臣妾也不愿看皇上为难。皇上拿了这份奏章去,自然能还太后一个慈名。”昭文帝为了面子,也不会把事做得太难看。既如此,不如她主动做个好人。

昭文帝笑着揽住宋嘉言的肩,低声道:“过些天,朕亲自接你回宫。”

宋嘉言笑道:“臣妾等着皇上。”方太后既把她弄出宫,就没这么容易松口让她回去。不过,昭文帝把话说出来,她就应下。

九皇子还小,她不急。方太后却是一日日老去,娘家日见式微,方太后没有不急的。越急,越容易出错。

俩人亲昵了一番,趁着两个孩子还在午睡,宋嘉言就让昭文帝回宫了:“一会儿五儿醒了,见皇上要走,定要闹的。”

“你好生哄哄孩子,过几日我再来瞧你。”

宋嘉言故意笑道:“不听话就是一顿好打。”

昭文帝那叫一个不放心,再三道:“女孩儿要娇养,切莫太严厉。就是小九,年纪尚小,慢慢教,孩子就懂事了。”

宋嘉言道:“都说严父慈母,咱们两个倒是颠倒了。”

昭文帝笑着捏一捏宋嘉言的掌心:“那朕就走了。”

宋嘉言一路送昭文帝到山脚,自己方折返回老梅庵。

宋嘉言的表章保住了方太后的名声。宋嘉言这样的大度,叫方太后好一个尴尬,昭文帝正要借此劝太后开口接宋嘉言回宫。宋嘉言一道懿旨,险把方太后气炸了肺。

宋嘉言以对皇后失仪之罪贬斥了景淑长公主、景贤长公主、仁德亲王妃、小郡主、承恩公夫人等人,连带宫中妃嫔也没得了皇后娘娘的好。宋嘉言说得坦荡至极:“本宫虽然出宫为太后祈福,照样是中宫皇后。每逢初一、十五,宫中妃嫔、朝中公主、贵女、命妇都该向本宫请安。本宫一无免尔等请安的懿旨,二也没接到尔等的请假折子,无缘无故的,尔等视本宫于无物。本宫再宽厚下去,尔等眼里还能有谁?”

再训斥两位长公主:“多跟景惠皇妹学学规矩,才算明白。”

训斥仁德亲王妃:“再没见谁家的女儿成亲后长住娘家的,三从四德是你不会教,还是她不会学?若连女儿都教导不好,本宫看你这王妃不过虚有其表罢了!”

训斥小郡主:“千辛万苦谋来的亲事,你既不愿意去做人家媳妇,就让贤吧!”

训斥承恩公夫人:“教导出这些眼里没人伦王法的东西,难怪不敢到本宫面前来!为人|妻为人母到你这步田地,真是难为你了!”

景淑长公主的女儿先时赐婚五皇子,虽然未曾大婚五皇子就死了,不过,景淑长公主本就是要与丽妃一系联姻的。景贤长公主于宗室中不显,墙头草的代表人物。至于仁德亲王妃、小郡主、承恩公夫人,更是与宋嘉言早有嫌隙。她们早料到宋嘉言的训斥不会太客气,但也未料到宋嘉言如此不客气。

宋嘉言不留脸面的训斥,让几人面红耳赤,羞怒而不敢言。

训斥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两位长公主罚俸五年,仁德亲王妃降为二品郡王妃,小郡主直接降为郡君,至于承恩公夫人,则被直接夺了诰命。余者直接罚俸一年作罢。

最凄惨的当数礼部尚书之妻、蜀王府出身的瑞和郡主,宋嘉言尤其关照了瑞和郡主:“再没有比你更会做嫡母的了,庶子早早分家出去,你只管守着亲生子过日子,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如此对上不敬,对下不慈,焉配郡主之位?”直接夺了郡主封号了事。

宋嘉言向来如此,不动则已,一下手就能要人半条命。

宋嘉言罚俸的罚俸、削爵的削爵,诸人恨不能呕出一口老血来。只是,宋嘉言威严在上,再如何心下不服,诸人毕竟不是傻瓜,不会在这时候出头儿与皇后硬碰硬,纷纷磕头谢罪。

待自老梅庵出来,便进宫找太后诉苦去了。

宋嘉言对方太后的人不客气,方太后也不是泥捏的。在杜月娘请安时,很是刻薄了杜月娘一番,意欲贬黜杜月娘的诰命。谁知方太后尚未开口,杜月娘便抱着肚子、脸色惨白地躺在了慈宁宫的地毯之上。

方太后吓一跳,令人宣了太医,一诊脉,杜月娘有身孕了。只是,受了惊吓,胎象不大稳。

杜月娘都这样了,方太后只得不阴不阳地来一句:“既然身上不好,请假便是,少了你的请安,哀家也不是就不安了。哀家不是那等刻薄人。”打发杜月娘走了。

杜月娘回到家时,额间一层薄汗。

宋荣安慰:“别怕。”

杜月娘被视为全帝都最有福气的女人。先时二房出身,小纪氏过身后,宋荣正当壮年,竟没有再聘出身显贵的继室,反是扶二房为正室。杜月娘一跃为侯爵夫人,这等运气,着实瞧得人眼热。当然,侯爵夫人也不是好做的,杜月娘要补的功课太多,好在她为人低调内敛,行事小心谨慎,倒也平平安安地做起了一府主母。

这世上,离了谁都是一样地过。

宋嘉让宋嘉诺都走了,宋荣自觉年轻,与杜月娘继续孕育新的子嗣。

杜月娘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了家常衣衫,坐在榻上,如释重负地一笑:“太后发了话,我现在递请假折子,能省不少是非。”

“那就好。”方太后不是什么聪明人,宋嘉言落了她的面子,她不可能不找回来。索性先下手为强,堵了太后的嘴。

“也不知娘娘在山上可好?”宋嘉言出宫后,见娘家人无比方便,但是,宋家也不好总是去老梅庵。杜月娘很有些记挂宋嘉言。不只是出于她同宋嘉言的交情,还有一样,宋嘉言如今身为皇后,进一步则是万人之上、富贵双全,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家破人亡。连着宋家,亦是如此。

宋荣温声道:“不必担心,待往宫里递了请假折子,你就安心在家里养胎,不要再出门。”

杜月娘柔顺地应了。

杜月娘安安稳稳地回了家,宁安侯夫人纪闵则是倒了大霉,连带着宋嘉言的外祖母——子爵夫人冯氏也受了训斥。

宋嘉言知道后,并没有坐在老梅庵哑忍憋气,她浩浩荡荡地回了趟娘家,还宣了太医院院判到承恩侯府为杜月娘把脉安胎。宋嘉言道:“大哥二弟皆已远走,归期不定。父亲膝下无子,若太太这胎有失,岂不是要绝宋家长房血脉吗?本宫在老梅庵日夜祈福,都不能保家人安康,心下难安。”

按理,这是宋嘉言在家说的话,也不知怎么着,就传得大街小巷皆知。

宋嘉言还下了一道谕给子爵府,大意是,她嫁给皇上为后,纪家就是皇家正经的姻亲之家。她的外家,也就是皇上的外家。所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为人臣者,唯知忠心而已。

谁也未料到宋嘉言强势到这种地步,连方太后的耳光都照抽不误。

方太后做的事,昭文帝不见得多喜欢。只是,再怎么说,他也就这一个老娘,忍着罢了。昭文帝叹道:“太后年纪大了,人越发执拗,咱们做儿女的,多包涵吧。”

宋嘉言道:“皇上不要生臣妾的气才好。上回,臣妾也不只是训斥了承恩公夫人,连带着景淑、景贤两位公主,该说的话,臣妾也没客气。臣妾也不是针对谁,诰命中还有臣妾的姨母,不是照样罚俸?训斥她们,并非是要给她们难堪,是叫她们明白是非。”

宋嘉言这样坦诚,倒叫昭文帝不知说什么好了。昭文帝一笑道:“你的性子,我清楚。”转而说起别的事,“北凉太子的年纪,与二公主相仿,朕想着与北凉联姻,皇后觉着如何?”

“结两国之好,自然是好的。”宋嘉言道,“她们姐妹几个,端睿天姿最好,不让须眉。”似这种与北凉政治联姻,要宋嘉言说,端睿公主为最佳人选。不过,昭文帝疼爱端睿公主,舍不得罢了。“二公主温柔可人,乍然远嫁,怕她心裏害怕,还是要好生开导她方好。”

昭文帝想了想,道:“朕想着,让二公主来陪皇后住些日子。”这种事,按理交给太后也是一样的。无奈,昭文帝对母亲的智慧并不信任,还是交给宋嘉言比较稳妥。

宋嘉言义不容辞,道:“原是臣妾分内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