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自然比二公主更会做人,二公主太过小心翼翼,何况宋嘉言对于礼数要求并不严格,初一、十五去请安就是了。
苏林私下劝二公主道:“我知晓殿下前些日子心情不好,殿下不嫌弃我的身份,视我为姐妹,有些话,殿下不要嫌弃我多嘴。”
二公主忙道:“林姐姐有话直说就是。”
“父皇送殿下来老梅庵的用意,殿下怎么辜负了呢?”苏林低声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亲近母后,何况,五公主、九皇子俱是咱们的弟妹。我看殿下,似乎对弟妹并不算亲近。”
二公主脸颊微红:“我不是……”后宫多年,二公主似乎已经习惯了两不得罪并两不亲近的生活与选择。
苏林握住二公主的手,悄声道:“殿下,母后有这样的才干,父皇深信母后,方送殿下来这裏。说句私心话,父皇也是盼望殿下与母后亲近的。”机会多么难得。
昭文帝已经不太年轻了,他总有老去的一天。宋嘉言却是正当年华,又于政治上有着卓越的见识。假以时日,当九皇子登基之时,那时的宋嘉言该是何等人物。与这样的人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二公主听罢点点头应了。
自从发作了一回宫妃诰命,宋嘉言在老梅庵愈发过得悠然自在,时不时还举办个茶会之类,叫了相熟的诰命夫人来说话。
宋嘉言从不放过展示她一国之母风范的机会,何况,如今师出有名。
宋嘉言对二公主道:“以后你成为北凉太子妃,这样的场合不会少。平日里或者你觉着亲戚们感情平平,不过,人生就是这样,总要慢慢熟悉。你要远嫁,是为国尽忠,是值得骄傲的事,就算心裏有什么委屈,现在也要把委屈收起来。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奉,本就该为民尽责。你若觉着委屈,叫你父皇怎么想,叫你将来的丈夫怎么想呢?既已成事实,就骄傲地面对。你尽到了身为公主的职责,无愧于自己的血统,要抬起头来做人。”
二公主气质并不差,只是小心翼翼久了,习惯了事不干己不开口,气度上就差了些。
二公主柔声应了。
后宫忽又传出德妃有孕的消息。方太后厚赏了德妃。
德妃亲自扶着徐姑姑的手来慈宁宫谢恩,方太后笑道:“你只管好生养着身子,若能为皇帝再生一皇子,哀家记你一大功。”
德妃恭敬无比地应了,奉承了方太后几句,便回宫了。
徐姑姑是方太后亲自赐给德妃的,德妃有孕,徐姑姑自然寻了机会再次到了慈宁宫。
方太后叹道:“德妃的运气着实不错。”宋嘉语有倾城之色,昭文帝又不是和尚,虽然对宋嘉语的宠爱不似先时,不过,也会时不时地去永安宫。
宋嘉语先有八皇子傍身,如今再次有妊,虽不知是男是女,但宋氏女屡屡诞有皇嗣,方太后每想到此事,就难免心下叹息。
徐姑姑先是回禀了永安宫的事,又道:“德妃娘娘有几句话,吩咐奴婢回禀太后。”
方太后道:“说吧。”
徐姑姑恭谨道:“德妃娘娘说,昔日皇后娘娘曾明言不信任于她,细想开来,皆因先时赐婚承恩公府之事。德妃娘娘每想到此事,就心下难安,不由想到昔日汉景帝年间,粟妃之事。”
方太后没多大文化,徐姑姑继续道:“昔日,汉景帝立粟妃之子刘荣为太子,问粟妃娘娘,待他百年之后,粟妃可否善待宫内妃嫔,粟妃当下面露厌恶之色,由此,汉景帝知粟妃心胸狭隘,甚至担心日后重演汉高祖时呂后之祸。粟妃由此失宠,随后太子荣被废。今皇后娘娘心疑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每每想起,便心惊肉跳。再想到汉高祖过世后,吕氏太后当政,虐杀汉高祖宠妃戚夫人,甚至连戚夫人之子都一杯鸩酒赐死。”
方太后明白宋嘉语之意,脸色微缓,温声道:“叫德妃放心,有哀家在,谁也别想动她腹中皇子。”
“德妃娘娘还说,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深如许,对九皇子、五公主牵挂不已。皇后娘娘一片孝心为太后祈福,九皇子、五公主年纪渐长,断没有不想念皇祖母的。依德妃娘娘浅见,若皇上与皇后娘娘知晓太后因牵挂九皇子、五公主日见消瘦,定会内疚自责的。”徐姑姑低声道,“待皇子、公主回宫,皇后娘娘也能安心在山上为太后祈福了。”
方太后一笑道:“德妃平日里寡言鲜语,倒不想心中玲珑至此。”
徐姑姑神色恭敬。
“好了,德妃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徐姑姑方躬身告退。
徐姑姑回到永安宫,宋嘉语正倚在榻上出神。
“娘娘放心,奴婢看太后凤颜大悦。”见宫人捧来安胎药,徐姑姑接了,亲自尝了一口,方递给宋嘉语。
宋嘉语接过喝了两口,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是担心方太后,方太后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她是担心宋嘉言,两人自小一道长大,宋嘉言的厉害,宋嘉语一清二楚。自己的母亲不名誉地死去,宋嘉言费尽手段做了皇后,宋嘉诺远走他乡,她与宋嘉言早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了。在宫中多年,宋嘉语还真不怎么怕死,可是,她还有她的孩子。为了给孩子一条生路,她死也要拼上一拼。
何况,唯有宋嘉言势败,宋荣才会一心一意支持他们母子!
宋嘉言愈是在宫外如鱼得水,宋嘉语心下愈是不安。
在宫里装聋作哑这几年,好容易趁宋嘉言离宫,她再次有了身孕,宋嘉语方下定决心对宋嘉言出手。既然要出手,方太后便是一杆好枪。
徐姑姑代宋嘉语传的话很合方太后的心,方太后辗转大半宿,也下定决心先把九皇子、五公主接回宫来。既如此,便不能再直接对宋嘉言出手。于是,方太后对因罪被贬的七皇子的生母——秦美人出手了。丽淑妃早便嘀咕,七皇子已到了记事的年纪,秦美人如杂草般顽强地活着,实在碍眼。
先时,方太后觉着时机未到,如今,在方太后看来,却有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有方太后的示意,丽淑妃正式代掌宫闱,没几日,秦美人就奄奄一息了。方太后叹道:“到底是七皇子的生母。”惋惜一番后,令宫人去老梅庵传谕,说顺便请宋嘉言为秦美人念几遍平安经,再为宋嘉语腹中的皇子也念几遍经文。
宋嘉言当面应了,还令人带了礼物回宫赏赐了宋嘉语一番。转而第二日上书慈宁宫,直言卑不动尊,不要说一个秦美人,就是宋嘉语腹中的龙子,难道要当朝皇后为他祈福?这是何家道理?宋嘉言直接说,太后向来慈爱英明,却屡为小人连累,先是受惑于妖道,如今又被离间婆媳之情,让她这出宫为太后祈福之人情何以堪?奏章中言明,太后慈悲太过,今有小人借太后凤体违和之际,屡屡作祟,惑乱后宫,请太后整饬后宫,亲贤臣,远小人……
反正是啰里啰唆地写了一大篇,把方太后气个倒仰。
宋嘉言还遣吕嬷嬷回宫代她去慈宁宫请安,同时问罪于丽淑妃。
丽淑妃脸色微变,只能恭谨领训。
吕嬷嬷方昂首挺胸地离去,丽淑妃转而去慈宁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
昭文帝这次上山面有不悦。宋嘉言只当未看到昭文帝的脸色,捧一盏茶给昭文帝喝,对昭文帝说起这次的事来,道:“皇上不要怨臣妾。秦美人先时的错处,臣妾已经罚过了。年纪轻轻的,若没什么念想,死就死了。自己儿子还在,她舍不得死。何况,臣妾出宫时亲去瞧过她,安慰了她几句,她也好好儿的。臣妾虽不喜欢她,她毕竟是皇上的妃嫔,有过则罚,有功则赏,臣妾也不会刻意为难她,臣妾平生最瞧不起那些阴损手段。子不语怪力乱神,秦美人病了,不好了,不说请太医开方子拿药,倒叫臣妾给秦美人念平安经?若是念经包治百病,还要太医有什么用?”宋嘉言叹口气,“德妃有了身孕,原是大喜事,臣妾一听说就赏赐了德妃。可是,宫妃有孕,也不只德妃一个,难道以后妃嫔有孕,都要皇后亲自念经祈福?宫里这几个孩子,年纪都小,臣妾自己也有孩子,最见不得有人拿孩子说事儿。当初臣妾未进宫时就跟皇上说了,臣妾若为皇后,断不会叫人拿着龙嗣的安危做文章。臣妾远在山上,就算有人诬陷,无非就是从巫蛊之祸这方面入手。臣妾不怕死,就是五儿九儿,臣妾是他们的母亲,他们正经是姓穆的,是皇上的骨肉。臣妾是为了维护做皇后的尊严才上书的,皇上想一想,此风可不可长?”
“朕又没怪你。”昭文帝终于开口,笑着捏捏宋嘉言的手,温声道,“如离,与朕回宫吧。”昭文帝鲜少唤宋嘉言的字,而且,宋嘉言如今的地位,也没人敢唤她的字。
宋嘉言愣了一下,方回过神,叹道:“我还是担心太后那里。”
“端仪要出嫁,宫里也需你来主持。太后那里,无须你担心,有朕在。”昭文帝正色道。宫妃上蹿下跳,不得安宁,事至如今,昭文帝并不信任自己的母亲。昭文帝会将宋嘉言立为中宫皇后,当初看中的就是宋嘉言的才干。
端仪公主要出嫁,本就有一堆琐事要忙,昭文帝更没有时间管后宫这些是非,也该接宋嘉言回去了。至于方太后的意见,若是连老娘都搞不定,昭文帝也白做了这些年的皇帝了。
钦天监很快被查出许多装神弄鬼之事,昭文帝把人砍了脑袋,并郑重其事地对方太后道:“母后太过心慈,以后还是少见这些人。朕这就接皇后回宫吧,一国之母,总于山上住着,并不合适。”
钦天监都这副嘴脸了,说的话自然是不灵的,那先时让皇后避出宫的话自然也是假的。尽管心裏千百个不愿意,方太后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毕竟,方太后所要面对的不只是自己儿子,还有天下人的口舌。
方太后叹:“如今,世人皆赞皇后孝心可嘉,皆笑哀家老迈糊涂吧。”宋嘉言每每寸步不让,占尽上风,在方太后眼里,世间再没有如此惹人厌恶的女人!
“并无此事。就是皇后,对母后也是满心孝顺。”
方太后幽幽一叹,到底不乐。
昭文帝为宋嘉言做足脸面,亲自大摆排场接宋嘉言与皇子公主回宫,还对老梅庵大加赏赐。
带着儿女坐在皇后的辇车里,宋嘉言面色沉静。五公主扭着小身子,一个劲儿地问:“母后,咱们是回宫吗?宫里什么样啊?也有许多梅花儿吗?”出来一年多,她把皇宫给忘了。
宋嘉言笑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九皇子在母亲身畔坐得端正,他也记不清皇宫的样子了。
宋嘉言摸摸孩子们的头,这次回去,她皇后的位子会更加稳固,毕竟,昭文帝已经意识到她的重要性了,不是吗?
一个公正的皇后,比一个心思总往娘家拐、谋夺太子之位的太后更加重要。
宋嘉言回宫,先带着孩子们与昭文帝去慈宁宫给方太后请安。
方太后自然要说几句面子话:“辛苦皇后了。”
宋嘉言温声道:“为母后祈福,臣妾并不辛苦。如今看母后面色极佳,凤体大安,臣妾就放心了。”
“皇后的孝心,哀家知道。”方太后实在懒得跟宋嘉言说话,太累了。方太后转而看向九皇子与五公主,笑道:“这是哀家的小九儿和五儿吧?过来,给皇祖母瞧瞧。”
早先已经行过大礼,五公主见上头的老太太唤自己,并没有直接过去,她歪头瞧哥哥一眼,九皇子拉着妹妹走过去了,唤了声“皇祖母”。五公主也有样学样地叫了一声。
方太后笑得开心,摸摸两个孩子,道:“五儿真是一脸的福气,小九儿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哪?”九皇子并不瘦小,只是相对于龙凤胎的妹妹,九皇子显得瘦了。
九皇子一本正经,奶声奶气地道:“回皇祖母,小九儿每天都吃得好睡得香。”打量了几位兄长片刻,九皇子认真地说,“比起兄长们,小九儿并不瘦啊。”矮是矮了一点,不过,那也是因为他年纪小的缘故。
方太后笑呵呵地把人揽在怀里,又唤了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过来,余者有一道回来的端仪公主、端林郡主,同宫里的三公主、四公主以及皇子公主兄弟姐妹们互相见礼。
说了会儿话,宋嘉言便回了凤仪宫。
吕嬷嬷早提前回来打扫过,一应摆设皆是宋嘉言喜欢的样式。说来也是缘分,昔日宋荣专门从岳家请了宫里出身的吕嬷嬷来家里教导女儿们仪态规矩,后来,宋嘉语被选入宫,宋荣原有意叫吕嬷嬷伴着宋嘉语进宫,瞧吕嬷嬷没那个意思,便也罢了。谁知时移事易,宋嘉言入主中宫,身边不能没有可靠的人,梁嬷嬷劝了吕嬷嬷几句,二人皆跟着宋嘉言进宫,做了凤仪宫的嬷嬷。
宋嘉言在凤仪宫受了宫妃的大礼,位分高的如戚贵妃与怀孕的宋德妃皆被赐了坐,接下来就是颁赏,同样的,戚贵妃、宋德妃更胜一筹,余者,按份例而已。
宋嘉言对丽淑妃说了一句:“我去山上为太后祈福,丽淑妃代为执掌宫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秦美人的身子如何了?”
丽淑妃原是自昭文帝潜邸之时就在服侍的了,论年纪,做宋嘉言的娘都足够,如今却要半低着头,恭恭敬敬回道:“臣妾宣了太医院左院判给秦美人把脉,又将自己的药材赏了她不少,命宫人妥当服侍,如今秦美人的身子大有起色,不日便可痊愈。”
宋嘉言微微点头,道:“既然我回来了,宫务的事自然不必再劳烦你。不过,秦美人那里,还是由你照看。七皇子你养着,秦美人是七皇子的生母,我看七皇子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日后秦美人大安,他们母子都会感激你的。”
丽淑妃心下再如何不情愿,依旧恭顺地应了。
接着,宋嘉言又问候了宋嘉语。
宋嘉语扶着腰,挺着根本显不出的肚子自椅中起身,很识趣,柔声道:“太医说胎象稳健。”
“这就好,怀的是龙嗣,自己多当心。”宋嘉言温声道,“自今日起,每日早上的请安便免了吧。”
宋嘉语谦道:“臣妾身子向来康健,岂敢因孕便失礼于娘娘呢?臣妾万万不敢。”
宋嘉言道:“皇上以德妃之号封你,德是什么意思呢?大道理,你们不明白,我也懒得跟你们说。不过,明白一点就够了,德,其中一点就是要恭顺,记住了吗?”
宋嘉语脸儿上一红,连忙道:“臣妾愚昧,臣妾记下了。”
宋嘉言淡淡地看宋嘉语一眼,道:“德妃好生养胎吧。有想吃想用想玩儿的东西,只管跟本宫说。”
宋嘉语谢恩。
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下去了。
晌午时,昭文帝过来。
宋嘉言笑道:“皇上怎么来了?”
五儿已自作多情地扑过去,抱着父亲的大腿,响亮地说:“父皇是来陪我吃饭的呗。”
昭文帝哈哈大笑,抱她起来。九皇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跟在母亲身边。
此次接宋嘉言回宫后,昭文帝也不知怎的,非但一日三餐都来凤仪宫报到,还夜夜宿于凤仪宫。
宋嘉言的重心在苏林与端仪公主身上,端仪公主与生母一道住,苏林就随宋嘉言回了凤仪宫。宋嘉言赏了苏林不少的衣裳首饰古董玩物,完全是养公主的套路,甚至苏林觉着,日后待五公主长大,也就是如此了。
不论是晨间宫妃来请安,还是处理宫务,抑或接见请安命妇,宋嘉言都会带着苏林,间或指点于她,还时不时地借端林郡主的名义在宫内举办茶会、花会的,请了帝都年龄相当的千金小姐进宫来。不过数日,满帝都皆知皇后娘娘对于端林郡主的宠爱。
转眼,端仪公主出嫁的日子已到。
端仪公主的嫁妆是早早置备的,又有方太后赏了端仪公主一些东西,昭文帝与宋嘉言皆有表示,因为是远嫁北凉,端仪公主的嫁妆颇为丰厚。
端仪公主临出嫁前,宋嘉言在给方太后请安时提了一句:“端仪自幼在宫里长大,乍一去北凉,身边没个亲人陪伴,怕是孩子心裏恓惶。”
方太后叹:“女人出嫁,莫不是如此。”端仪公主于宫中不显,今要远嫁,方太后也只有一声惋叹罢了。
宋嘉言笑道:“正好有件事跟母后商量,咱们端林啊,倒有桩心事求到了臣妾。臣妾跟皇上说了,端林也求了他父皇一番,皇上也允了。”
“既然皇帝都允了,哀家也没意见。”这是要跟哀家商量吗?你们都准了!方太后心下颇是不满。只是,自家儿子点头的事,她不好挑剔罢了。
宋嘉言一笑道:“母后慈悲,端林,来,谢过你皇祖母。”
昭文帝依旧夜夜留宿凤仪宫。昭文帝喜欢跟宋嘉言说说话。宋嘉言虽无绝世姿容,但宋嘉言这裏,是最让昭文帝放心与放松的地方。
她不明白昭文帝为何忽然对她这样好,先是趁她不在宫里让宋嘉语怀孕,现在又专宠凤仪宫了。不过,有人肯对她这样好,就当珍惜。何况,昭文帝是皇帝,也是她的丈夫,没有理由不抓住这个机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