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千金记 石头与水 9596 字 5个月前

永寿道长非但在宫中名声响,正因为宫中方太后对他敬若神明,如今永寿道长又医好九皇子的病,外面贵妇平民更当他活神仙一般。

不料,永寿道长前脚进宫,后脚道观被抄没。裏面搜出的东西就不必提了,小小的一座道观,连地宫都有。地宫珍藏的不是别的,竟是几个姿色各有千秋的女孩儿。再一查,还是被拐骗的女孩儿。

送到大理寺一审,道长骨气不怎么样,连带着趁进宫时机给皇子下药,之后再给皇子服用解药的事都抖了出来。

宋嘉言满目惊恐,跟昭文帝道:“母后定是不知此事的。母后为人慈善,受到歹人欺骗,此时定是气恼至极。臣妾陪着皇上去瞧瞧母后吧。”

时至此处,方太后再无脸继续抚育九皇子,满面羞愧地将九皇子送还凤仪宫。

永寿道长事发,方太后颇是无地自容。

若只是被骗些香火钱也就罢了,关键还危害到了皇子。而且,不是寻常的皇子,是嫡出皇子。方太后这回是真病了。

宋嘉言颇是明白事理,听昭文帝安慰了她一番好话,便对昭文帝道:“母后在宫里受那妖道蒙骗,唉,不要说母后,就是臣妾素来不信佛道,这次不也病急乱投医,信了那妖道?这事儿,与母后无甚相干。九皇子养在慈宁宫,向来无灾无病,身体康健。母后是皇子的亲祖母,一时不慎被妖道利用。只是,母后心裏内疚自责,难以排遣。待明儿,臣妾带着九皇子去慈宁宫给母后请安,加以劝解。好在九皇子福大命大,并无大碍,这也是祖宗保佑。倒是有一样,皇上可得好生查查。母后为人心软,怎么会信一个道士的话?到底是谁把妖道举荐给母后的?不但蒙骗了母后,还对皇子下手。看到九皇子,我就想到七皇子,当初,那孩子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当好生查一查。这样直接将手伸到皇子身上,所谋岂是小事?”

昭文帝道:“朕会着三司细查的。”

宋嘉言便不再说什么了。

反正借此机会,九皇子回到了她的身边,连带着九皇子身边由方太后安排的宫女嬷嬷,宋嘉言也均换成了自己的人。

见好就收方是上策,她在昭文帝心中的分量,远不比方太后。

宋嘉言非但亲口择清了方太后,每日带着公主妃嫔们侍疾,又安慰了方太后无数好话:“母后是九皇子的亲祖母,为妖道所骗罢了。母后不必伤心,皇上定会严查此事。这事,与母后并不相干。就是举荐妖道的二舅舅家,说不定也是为妖道所骗。”举荐永寿道长的不是别人,正是方太后的二弟。方太后有一兄两弟一妹,承恩公府不争气,方太后的二弟一家就常进宫请安,讨方太后欢喜。

要宋嘉言说,上一次方太后张罗着给她算八字折戟清风道长,方家竟然会再荐道长进宫给方太后使唤,宋嘉言都不知道这家人的脑袋是怎么生的,怎么就不能长些记性?

方太后担心不着自己,不要说九皇子无事,哪怕九皇子暴毙,昭文帝会与方太后生隙,却也不至于为儿子逼死老娘。方太后担心的,无非是方家罢了。

听宋嘉言这样说,方太后叹:“哀家对不住皇后,也对不住九皇子。皇后信任哀家,将小九抱给哀家抚养,却险些害了那孩子,哀家这心裏实在惭愧得很。”

宋嘉言温声道:“母后想多了,皇上与臣妾断不会这样想的。”

“小九儿还好吗?”

“有太医每日来诊脉,并无大碍。”

方太后再叹一声:“这样哀家也放心了。”

宋嘉言打发宫人侍女下去,轻声道:“若母后不嫌臣妾多嘴,二舅舅的事,臣妾跟皇上说一说。”

方太后眼睛微微湿润,握住宋嘉言的手道:“好孩子,方家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人家儿,家族亦无杰齣子弟,不过是瞧着哀家的面子,大家敬他们一敬。若说仗着哀家占些便宜或是跋扈些,是有的。若说谋害皇子,哀家是万不能信的。他们,也断不敢有此心。”

宋嘉言温声道:“臣妾明白。”

先时四皇子逼宫作乱,昭文帝成年的皇子俱都死去,如今皇家正缺孩子,嫡出皇子的身份自然更加贵重。在这个时节,方家荐了这么一个坑蒙拐骗的道士进宫,其用心就令人深思了。毕竟,她与方家是有过节的。

晚间自慈宁宫回了凤仪宫,宋嘉言便将方太后的顾虑一五一十地对昭文帝说了:“老人家就这点儿心思了,方家,就是看着母后与皇上的面子,也得给他们留一丝体面。母后姓方,却是皇家的媳妇。将心比心,将来臣妾做了祖母,对娘家再亲近,也越不过亲孙子去。何况,母后先时抱了小九儿过去,就是为了让小九儿与方家亲近,并不图别的。妖道的事,母后一样是受了蒙骗。至于方家,能留一丝情面就留一丝情面吧,只当孝顺母后了。”

昭文帝怒道:“糊涂是出了名的!”亲舅舅家,昭文帝又好个名儿,向来没薄待过他们,结果,方家打脸的事儿是一出接一出。

宋嘉言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柔声道:“皇上放心吧,臣妾会把小九儿养得健健康康的。他们有皇上的福气罩着、保佑着,肯定会平安的。”

“依你说,方家如何处置妥当?”昭文帝忽然问宋嘉言。

宋嘉言温声道:“朝中事,臣妾并不大懂。不过,此事若是不处置,断然不妥。要说方家,荣辱皆来自皇上。母后看重的,也不是方家做多大的官有多高的爵,无非是方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母后是个明理的人,方家的处置,轻了重了的,母后不会说什么。皇上好生劝慰母后几句,叫母后知道,心中并没有远了舅舅家,母后断没有不放心的。”

昭文帝轻轻地叹了口气,问:“七皇子那里可好?”

宋嘉言道:“每日都遣了太医过去给七皇子请脉,太医说七皇子身子不错,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淑妃倒是来哭过几场,说的是她当初求太后将那妖道请进宫给七皇子行医就药之事,悔恨不已。臣妾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回淑宜宫好生照顾七皇子。”

“平日里瞧着像个明白的,做的事总是不着边际。”帝王最善迁怒,昭文帝没法子去跟老娘翻脸,就是方家,也得留一二情面。独秦淑妃,当初哭着闹着请妖道进宫给七皇子医病,昭文帝难免恼怒。

宋嘉言眉心轻拧,拉住昭文帝的手:“这些事,都是小事,宫里有臣妾,皇上只管放心就是。臣妾要提醒皇上的另有他事。”

昭文帝道:“你说。”

“臣妾对佛道之事,向来不大信的。只是,这世间,多的是人信奉。一个山野的骗子,入得贵人眼,就能搅出这样的风波来。皇上于此,不可不防。”宋嘉言不疾不徐道,“佛道与皇权,各有其道。但有一样,佛道有他们各自尊奉的菩萨法王。按他们的教义,菩萨法王更在皇权之上。皇上是天之子,天下至尊之人,平日间离他们远些,他们尚知恭敬。一旦笃信,不怕神仙生事,只怕这些人藉着神仙生事了。”当初方太后可不就是藉着永寿道长的嘴,自凤仪宫抱走了九皇子。

昭文帝温声道:“你想得周全。”

“臣妾也只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罢了。”宋嘉言抿嘴一笑道,“偏生心裏存不住话,想到就跟皇上说了。”

昭文帝把举荐道长的二舅舅免除一切职务,至于方太后那里,不知昭文帝是如何安抚老娘的。反正,年前,方太后总算凤体大安了。

方太后为了显示对九皇子的看重,亲自跟昭文帝说要大办九皇子与公主的抓周宴。方太后笑道:“小九儿、小五生的日子好,非但与皇后同一日的生辰,又是上元节,本就是普天同庆的日子。这抓周宴,就在哀家宫里办,好生热闹热闹。”

说着,方太后笑望宋嘉言一眼:“还有皇后,去年第一个千秋节正赶上诞育皇子公主,今年也要好生办上一办。”

昭文帝笑道:“是该好生庆贺一番。”宋嘉言自进宫以来,识大体,有手段,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又有九皇子之事,宋嘉言没有死缠烂打地抓着方家不放。这对至尊母子投桃报李,自然要给宋嘉言脸面。

宋嘉言笑道:“母后、皇上疼臣妾,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临近新年,朝中忙,后宫同样不清闲。

端睿公主年纪大了,公主府已经建好,按昭文帝的意思,明年公主出嫁,嫁妆之类自然要备好。公主成亲,多少银子多少产业多少陪嫁是有定例的。而且,端睿公主是昭文帝长女,又深受帝宠,昭文帝自然想多给女儿些陪嫁。

宋嘉言是嫡母,更不能小气。

端睿公主还是老样子,除了跟着母亲戚贵妃清点嫁妆,就是带着三个妹妹到凤仪宫跟宋嘉言学着打理宫务。宋嘉言性子磊落,早便与昭文帝说过:“如今,她们既然叫臣妾一声母后,能教她们的,臣妾都会教。”

公主们也不是傻子,机会难得,又有皇后主动抛出橄榄枝,自然乐得往凤仪宫走动奉承。

宋嘉言对公主们好,哪怕公主生母的位分不太高,女儿依旧是她们的指望。这些妃嫔心中,到底是感激宋嘉言的。

“母后喜欢水仙?”端睿公主是个细心人,自然留意到凤仪宫比比皆是水仙花。比起内务府进的花,并不算精细,亭亭的绿茎,洁白的花苞,倒也有几分雅致。

宋嘉言笑道:“母后少时的院子里有许多花木,自春到秋,各有景致,唯冬天万木皆凋,无景可赏。母后常会去外头买了水仙根来养,水仙好养活,香气也好,养在室内,既熏了屋子又养眼。就是送给朋友,自己养的东西,心意也不一样。”

端睿公主轻声一叹,笑道:“若母后有多余的水仙,赏给儿臣两盆,儿臣觉着,这花儿很好。”

看端睿公主似有心事,宋嘉言却没有多问,笑道:“母后这裏多的是,本也准备送你们的。”

端睿公主道了谢,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送走端睿公主,梁嬷嬷捧了盏杏仁茶过来,道:“这两日,听说德妃常带着八皇子去太后宫里请安。”

宋嘉言捏着银匙柄,不紧不慢地搅着碗中温热的杏仁茶,垂眸未语。

年前,宋嘉言把养的水仙都赏了下去,多是亲戚家,唯一的例外就是李翰林家与秦家了。

宋嘉言养水仙的历史由来已久,见了宫里送来的水仙,宋荣笑道:“看来,娘娘的心情很不错。”在宫里还有这样悠闲自得的心情,只能说宋嘉言是真的如鱼得水。

李睿笑道:“是啊。”可惜没有借机一棍子将方家打落尘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怕是方家终有一日再会生事。

宋荣望着李睿,道:“太后知道收敛,也就够了。”昭文帝还活着,只要不是谋逆大罪,怎么也不会将舅家弄死。但是,方太后妄夺九皇子,宋家绝不能坐视。孩子是宋嘉言生的,嫡出的皇子,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若是由方太后养育,日后亲疏难定。难道要宋家白白为方家作嫁衣,这是妄想!一个乡野骗子,方家能举荐给太后,方太后借永寿道长之口,夺了九皇子不算,还在宫内大兴道场。

永寿道长既然能被方家收买,自然能被别家收买。

太后的手,实在伸得太长了些!

秦峥与小郡主名存实亡的亲事,让秦老尚书头疼得很,更不必提秦三太太,以泪洗面、长吁短叹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秦家与宋家本已绝交,宋嘉言做了皇后,忽然赏下两盆水仙花儿。

这两盆花儿被秦峥养在房中,秦老尚书一声长叹,宋嘉言在后宫清清楚楚地说出她不信秦淑妃的话来,秦淑妃的日子已是艰难,偏生宋嘉言又赏了水仙给秦峥……而且,宋嘉言赏得正大光明,昭文帝面前也说了:“臣妾不喜淑妃,与秦家无甚关系。这花儿,也是安一安秦家的心。”

转眼,上元节已到。

这个上元节格外热闹,本就是重大节日,且正逢宋嘉言千秋与九皇子、五公主的抓周礼。宗室皇亲朝臣诰命,自然人人凑趣。

都是粉雕玉琢的孩子,九皇子早出生,是哥哥,五公主是妹妹。结果,还是五公主更灵光,如今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迈几步了,九皇子还处在爬行阶段。

九皇子是个安静的孩子,坐在桌上,只管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周围的人,任谁说什么,什么都不拿。倒是九公主满桌乱窜,珍珠美玉、黄金珠宝,只要是亮晶晶的值钱的东西,都往自己怀里揣。最后揣不下,索性扒拉了一堆,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始拍着小手,咧着嘴傻笑。

宋嘉言笑道:“真是个贪心的。”

方太后笑道:“小孩子就喜欢亮的东西。倒是小九儿,真是好脾气,好东西都叫妹妹抓了,也不恼。”

公主已经抓了无数东西,皇子还是两手空空,内侍官看着都要急死了。

宋嘉言拿着一件镶珠嵌玉的砚台递给九皇子,九皇子伸出小手接了,内侍官大喜,唱道:“九皇子抓了砚台一方。”

方太后笑道:“日后定是个好学问的。”

不想九皇子转手将砚台递给了妹妹,五公主高兴地接了,黑葡萄一样的眼珠转了转,从桌上捡了样卷轴塞到哥哥怀里。九皇子咧嘴笑起来,小手抓住,再不肯撒手。

昭文帝微微一笑,俯身将九皇子抱起来,把卷轴打开来,竟是一幅精作的江山堪舆图。宋嘉言微惊,望向昭文帝,昭文帝回之一笑。

一时间,慈宁宫内外皆是大拍马屁的声音。

总之,这是个大吉大利的上元节,锦上添花的人向来不在少数,宋嘉言收礼收到手软。

过了上元节,就是端睿公主大婚的日子。

发嫁了端睿公主,方太后开始时不时地留七皇子、八皇子在慈宁宫小住。

经了九皇子之事,方太后倒不再嚷嚷着养皇子了。不过,偶尔老人家寂寞,留孙子在慈宁宫小住几日,聊解寂寥,人之常情。

宋嘉言实在烦了方太后老套的手段,转而与景惠长公主说起书院的事情来。

不要以为书院的开支会少,读书向来费银子,何况,书院里免费供应中饭,每年花销都是一笔不少的银子。而且,随着书院规模扩大,用银子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虽然日后这些念书的银子会有一部分回流,不过,这是需要时间的。

自宋嘉言入主凤仪宫,景惠长公主便时常往宫里走动,自然知晓宋嘉言办书院的事。景惠长公主眼力从来不缺,眼光更是不差,笑道:“臣妹别的没有,银子从来不缺。书院的事我不懂,不过,既是积德行善之事,总比烧香拜佛强。”拜太后所赐,现在寺庙道观的香火冷清至极,景惠长公主笑道,“皇后娘娘不弃,臣妹也出一份银子。”

宋嘉言笑道:“待本宫把书院的账给皇妹看看,皇妹再说拿银子的事。”

景惠长公主摆摆手,笑道:“若信不过皇后,臣妹根本就不会掺和这些事。”谁还会去查皇后的账?

宋嘉言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正因为是本宫打头儿,账目才更要弄得清楚,不然,别的不说,朝臣那里就够热闹的。莫要善事没做成,倒惹得一身腥。”

“是这个理儿。鸡骨头里挑刺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还有一样,皇后不可不防。”说着,往慈宁宫方向撇了撇嘴。

宋嘉言笑道:“这事儿没有不叫母后知道的理儿,本宫想跟皇上商量一二,请母后做个监察。不然,这许多银子,若尽在本宫手里,难免叫人说闲话。”

景惠长公主一笑道:“娘娘慈悲。”世间事,无非钱权两样,宋嘉言居中宫,自己也是个撑得起的,皇后之权已尽握于手。现在又办书院,不要说宋嘉言账目光明磊落,便是她弄一本糊涂账,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慈宁宫向来自尊自大惯了的,宋嘉言想做些事,绕开慈宁宫怕是不易。景惠长公主见宋嘉言早有准备,便也放下心来。

“这件事,本宫打算跟母后亲自说。”宋嘉言道。

景惠长公主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娘娘放心,臣妹断不是多嘴的人。”

不待宋嘉言亲自去对方太后说此事,方太后已私下与儿子好一通抱怨,道:“皇后一国之母,掌管宫务也就够了。什么书院之事,不成个样子。哀家听说,皇后还要算景惠一份……如今,皇子、公主都小,把哀家的孙子孙女都养得平平安安,比什么书院都强!自己家的孩子还顾不过来呢,倒是操心外头的事儿!女人,一国之母,首以贞静为要。”

昭文帝不以为然,道:“书院,是皇后进宫之前的事儿了。”他娶宋嘉言为后,看中的正是宋嘉言豁达的性子。

“皇帝也知道是进宫前。”方太后道,“皇后是个明事理的,或是年纪小,这性子啊,还是不够沉稳。莫不是这后宫之事还不够她管,非巴巴地往前头凑。宫里,是有规矩的地方。皇后既然不懂,皇帝就该好生教导她。”

“女人哪,相夫教子方是本分。”方太后看着昭文帝,语重心长。

昭文帝笑道:“母后的话,朕记下了。”

“那就好。”

昭文帝去凤仪宫时,宋嘉言正在悬腕练字。

宋嘉言有一笔很不错的字,她自幼就是悬腕练习,到如今,已然是一种习惯。

“皇后继续练吧。”

“时辰差不多了。”宋嘉言收了笔,自有宫人上前接下。

昭文帝笑道:“皇后的字越发好了。”

“唯手熟耳。”

两人一并去瞧了回熟睡的皇子、公主,昭文帝方说起书院的事。宋嘉言端着温茶呷一口,道:“皇上是从哪儿听说的?”

昭文帝笑道:“母后始终觉着不大妥当,眼下,孩子最重要。”

宋嘉言一嗔:“事妥不妥当先两说,臣妾只是不知母后是听谁嚼的舌根。皇上,这事,臣妾连景惠皇妹都叮嘱了不许外传,怕的就是以讹传讹传出些是非来。如今此事,我凤仪宫不过略提了提,就能有人报到母后耳边去,不知是谁的嘴巴这样快?自古有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宋嘉言笑意转冷,“现在有人敢私窃凤仪宫,将来是不是敢探听昭德殿、御书房了?这后宫,再不整顿,是不成了!”

宋嘉言此话一出,便是昭文帝也挑不出半分不是来。

凤仪宫的女官去慈宁宫说明此事时,方太后一时也蒙了。

打探消息,在后宫简直算不上事儿,却也是天大的事儿。

没皇后的时候,哪怕戚贵妃的长福宫,也不是没人打探。戚贵妃以贵妃之位,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发作。但此事落在宋嘉言的手里,她发作得理所当然、恰到其处。

不论如何,方太后总不能说是她派人往凤仪宫打探消息。关键,这打探的事儿,的确不是方太后做的。

当天,秦淑妃被以“私窃凤仪宫”之罪,直接降为秦美人,迁居冷梅殿。宋嘉言直接命人将七皇子送至戚贵妃处抚育。

“孩子的事,与大人不相干。只是,七皇子若抱到凤仪宫,总会有有心人挑拨。母后年纪也大了,不好劳烦母后。这后宫,最妥当的莫过于戚贵妃,臣妾看,她就很好。”宋嘉言这样安排七皇子,将自己的嫌疑都择个一干二净。

方太后对此却是意见不小,淡淡道:“后宫之中,也并非只有戚贵妃一个妥当周全人。”说着,瞧丽妃一眼,“要哀家说,丽妃也不错,皇后觉得呢?”丽妃这把年纪,想再自己生一个是千难万难了。如今,秦美人被宋嘉言打落尘埃,七皇子年纪小,若是抱给丽妃,别的不说,起码丽妃日后有个倚靠。丽妃是亲侄女,有这个机会,方太后自然要为侄女争取。

宋嘉言打太极,笑道:“母后这么说,臣妾倒没主意了。不如问一问皇上,看皇上的意思吧。”

方太后直接跟昭文帝说了由丽妃抚育七皇子之事,说到七皇子,方太后又回忆了一遍早死的五皇子,泪眼模糊地要丽妃抚养七皇子。

昭文帝只得允了,心下到底不悦。

宋嘉言劝慰昭文帝:“臣妾看好戚贵妃,不单是看重她性子温柔知礼,还有一样,戚贵妃的位分,是妃嫔中最高的。秦美人糊涂,不宜再养育皇子。臣妾则担心天下人势利,看轻七皇子,方想着抱给戚贵妃。丽妃与戚贵妃同是皇上潜邸中的老人儿了,丽妃受母后教诲多年,又是母后的侄女,母后偏着她些,亦是人之常情。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想要个儿子?皇上放心吧,臣妾断不会叫丽妃亏待了七皇子。”

昭文帝自己答应了将七皇子给丽妃抚育,如今自然说不出别的话来。

说完七皇子的事,宋嘉言将一篇账本子递给昭文帝。

昭文帝简单翻了翻,宋嘉言笑道:“是书院的账。”

“先时秦美人有心挑拨,怕是母后都受了她的蒙骗。”宋嘉言微微一笑道,“臣妾在外有处庄子,如今庄子出息的银两,正好供着书院的运作。爹爹是在户部当过差的,每日的账,爹爹都命人细细地做,然后叫他们每月都把账送到宫里。三年的时间,于臣妾是一笔银子的支出,于那些念书的孩子,或许生命从此就不一样了。皇上以仁德治天下,也是叫他们知晓皇上的恩德。臣妾想了许久,这事儿若是我打头儿,反是不美,倒是好叫母后应个名儿。妖道的事,朝臣们为何对方家死咬着不放?说到底,心裏对母后多少是有些不恭敬的。如今,把书院的事儿叫母后牵头儿,这美名就是母后的了。以后,天下人谈论起母后,少不得说一句慈恩天下。”

昭文帝实未料到宋嘉言会说出这样的话,再想一想老娘的顾虑,昭文帝一叹:“皇后看着办吧。”

宋嘉言温温一笑道:“既然皇上允了,臣妾就去跟母后提一句。”

方太后对于白赚美名儿的事,自然是来者不拒。

先时与儿子挑拨离间的话,方太后已然尽数忘了,占便宜没够地笑道:“如今,你舅舅在家里正赋闲着。哀家听说,承恩侯正管着书院的事儿,倒不如,也叫你舅舅担个名儿。”东穆规矩,皇后母族封承恩侯,太后母族有承恩公之爵。

宋嘉言面色不变,笑盈盈地道:“这又是谁跟母后说的糊涂话了。咱们女人家做些事,哪里还要朝廷大员跟着忙活?朝中御史巴巴地瞧着,臣妾哪里敢叫承恩侯去管书院的事儿,不然,落在御史口中又是一桩罪过。这书院花销颇大,臣妾外头有几个庄子,就用庄子的出息来供应书院。不过臣妾庄子上的事儿,承恩侯帮着管一管罢了。”

方太后只得罢了。

反正在方太后面前过了明路,宋嘉言就放开手去做了。有景惠长公主在宗室的号召力,书院颇是筹集了一笔银两。宋嘉言账目磊落,每月都会公开书院的捐资与花费账册,便是御史也说不出二话来。

宋嘉语听闻书院的事,在慈宁宫请安时就问了:“若娘娘不嫌弃,臣妾也有些积蓄,既是做善事,臣妾只当是给八皇子积福。”

宋嘉言淡淡地笑道:“德妃有这心就好。”

“那一会儿臣妾差人将银子给娘娘送过去。”

“你们一年几百银子的脂粉钱,哪里用你们这个?有这份心就够了。”宋嘉言笑对方太后道:“臣妾喜欢妃嫔们鲜艳明媚的,只要她们把皇上服侍好,别的不必她们操心。”纵使募捐,也不是谁的银子都要的。

丽妃笑道:“看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咱们也是一番善意。”

宋嘉言笑意转淡:“本宫是自宫外嫁进来的,有些事啊,宫里宫外一个理儿。譬如在家时,家中主母拿银子行善,断没有姨娘们跟在一处掺和的。”

丽妃脸上一僵,讨个无趣,不再说话。

“你们哪,少叫母后与本宫操些心,就是天大的孝敬了。”对方太后,她得委婉奉迎,若是对妃嫔亦要九曲回肠,她这皇后做得也忒没滋没味儿了些!

待宋嘉言回了凤仪宫打理事务,丽妃留在方太后这裏奉承,不禁低声抱怨:“也忒轻狂了些。”

方太后道:“朱雀门嫁进来的中宫皇后,自然底气足。你把七皇子养育好了,这些酸话少说。”对付宋嘉言,她都觉着吃力,何况丽妃。若真给宋嘉言抓到把柄,秦美人就是前车之鉴。宋嘉言不出手便罢,出手就是要命的。

说到七皇子,丽妃就是满面笑意,赞道:“再乖巧不过的孩子。”

再乖巧不过的孩子也有生病的时候,尤其七皇子不过三岁,正是懵懵懂懂开始记事的年纪,乍离了生母,哭闹亦是难免。

丽妃初时并未令报到凤仪宫,直至七皇子发起烧来,才着宫人来报。后宫规矩,妃嫔不可私自传太医,必要经皇后,方能宣太医进宫。

宋嘉言忙令人去太医院传唤太医,这边问丽妃宫的宫人:“七皇子打什么时候不好的?都有什么症候?”

待昭文帝来了凤仪宫,宋嘉言自然要说道一番:“七皇子几次哭闹,丽妃只以为七皇子思念生母,不令人来报于臣妾知道,小病险些耽搁成大病。唉,皇上有空去瞧瞧七皇子,孩子都瘦了。”

“皇后多辛劳些吧。”要说与丽妃,许多年相处下来,即便是猫狗都有了感情,何况一个活生生的曾为自己诞育子嗣的女人。再者,还有承恩公府的关系在,总要留些情面方好。

宋嘉言温声道:“本就是臣妾分内之责。这后宫,有臣妾在,皇上不必担心。只是皇子公主的事不比寻常,断没有不叫皇上知道的理。”

昭文帝微微点头:“后宫交到你手上,朕放心。”关键,宋嘉言的品性,昭文帝信得过。

“臣妾正有事要跟皇上商议。是这样,李睿出海,想走得远些,或许会去更远方的国度。他这样远洋出海,若是以商人的身份,未免有些可惜了。我想着,不如叫李睿在鸿胪寺应个名儿,给他个虚职,若是有幸去了他国别方,也叫他处国家知晓咱们东穆国的威风。”

昭文帝沉吟半晌,问宋嘉言:“海上风险颇大。”

宋嘉言道:“做什么事没风险呢?李睿跟了我多年,他的才干臣妾还是知晓的。海上虽是多风险,想当初汉武之时遣张骞出使西域,亦不过一行马队而已。若无远见卓识之辈,焉有汉武盛世?”

昭文帝赞许一笑道:“要朕说,朕的皇后便是远见卓识之人。”船队是宋嘉言的,人手也是宋嘉言的,有了荣誉,却是属于国家的。在占便宜永远不嫌多这方面,昭文帝方太后母子完全如出一辙。

宋嘉言笑吟吟地看昭文帝一眼,笑道:“跟皇上做夫妻,美貌又不似别人出众,若智慧再有所欠缺,就当有人怀疑皇上的眼光了。”

昭文帝哈哈大笑,揽住宋嘉言的肩头,眼中满是笑意闪烁:“谁说的?在朕心裏,没人比得上你。”若说美人儿,肥环瘦燕,昭文帝不知见了多少。倒是宋嘉言这样的女人,是昭文帝平生仅见。宫外时宋嘉言颇是刚烈,入宫后好转许多。

宋嘉言的胆量、气魄、胸怀,样样与闺中女子大不同,昭文帝喜欢来凤仪宫,自然不是为了宋嘉言的容貌。他喜欢凤仪宫,是因为他说的话,宋嘉言能听得懂。宋嘉言听得懂,却从不借此谋利,光明磊落,更胜君子。

两人说笑了一时,昭文帝便与宋嘉言说了些朝中之事:“近年来,东穆与北凉的贸易额在增大,就是西蛮,亦常在北凉购买咱们天朝的东西。”

宋嘉言一想便知:“臣妾听说,西蛮多是以草原为主,西蛮人擅牧马放羊,对于耕种并不精通。他们的生活用品,就是一口铁锅都是从咱们东穆换回去的。臣妾倒是有个法子,以往臣妾的铺子也做过西蛮、北凉的生意,不瞒皇上,初时为了得到更廉价的货品,李睿他们曾直接去西蛮、北凉境内交易。臣妾一家如此,想来别的做边境贸易的商家也是如此。若是想禁边境贸易,那些赖以活口的商人怕是失了生路。若依臣妾的浅见,边境贸易之事,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

望着昭文帝,宋嘉言道:“不如化零为整。”

“化零为整?这又怎么说?”

“与其叫这些散碎商人去贸易,不如在国中选忠心可靠的大商家,由几家大商家专门进行边境贸易。”宋嘉言道,“这样,一来可以控制贸易规模。二则,税收上肯定也便宜些。三则,北凉那边的东西控制好了,纵使西蛮向北凉购买货品,北凉总要先顾自己,自己吃剩下的,卖一些给西蛮。若是北凉自己都不充裕,拿什么去卖给西蛮呢?”

昭文帝笑道:“边境的税,有限得很。许多大臣倾向于禁止与北凉贸易。”

“这是两码事。别的我不清楚,不过,边境买卖的事臣妾是知道的,臣妾初时不过一处小铺子,每年也要往朝廷交上千银子的税,何况那些大商家?至于边境贸易,哪怕税赋再少,也不该取缔。北凉如今与西蛮、东穆两面讨好,若是禁了与北凉贸易,可不就是将北凉推到了西蛮那边儿去了?”

昭文帝赞叹:“不想皇后还有这样的眼光。”

宋嘉言笑谦道:“这算什么眼光?国家大事复杂许多,臣妾只是拿着寻常人家的事儿往上套罢了。一国有如一家,东穆、西蛮、北凉,这就好比三户相邻人家儿。东邻西邻关系僵,北邻正借此得利,这裏头具体的事啊,皇上还是听大臣们细细参详。臣妾这些许小见识,难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