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 先生,我的车熄火了。”
这是唐大少爷今天第七次听见一模一样的话,一种几步路就踩了七回狗粪的憋屈感油然而生,“你他妈该不是同一批人故意来耍老子的吧?今天不是愚人节, 老子没耐心玩把戏!”
他好不容易从陈璐璐那个吃货嘴里敲出了一点有用的消息,得知琳琅会去艺术中心看画展, 特地起得比他家的狗还早,花了三个小时把自己捯饬得人模狗样, 还想着来个偶像剧的浪漫巧遇。现在巧遇是没巧遇成,他的屁股麻得就要原地开花了!
司机是个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惶恐无比摆了摆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早上明明都检查过的。”他看两人穿着一身体面的西装, 气度不菲, 生怕自己耽误了贵客的行程, 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 “要不, 你换一辆车行不,我不收您的车费。”
他的语气讨好又带着一点儿卑微,唐朔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想起了琳琅的父母和她的三个姐姐。
前一阵子, 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而琳琅还要外出写生, 他担心她可能着凉, 找来了几名女同事做了抽样调查, 亲自下场采购了几大箱冬日作战慰问品,从暖宝宝到红糖姜茶,无一不包。唐朔自觉准备充分,开车载着箱子去了度大一趟。
也是赶巧,他正好瞧见琳琅围着一条红色围巾从校门口出来,几个嫩得出水的小学弟腼腆又纯情帮她提着一袋袋厚实的行李,看得唐大少爷心凉了半截。
他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疏忽训练的腹肌,完了,线都变浅了。
这一刻,唐大少爷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入土为安。
但是,在入土为安之前,唐朔不想死不瞑目,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一群人在度大附近的邮局停下了,再出来的时候,袋子不见了。
唐朔等他们走了,故意去邮局转悠了一圈,从工作人员的口中,他才知道琳琅是寄东西回家了。
也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抽了,唐朔千方百计探听到她的家庭住址,头脑发热地飞过去了。当然,飞到半路他不得不换乘大巴,再从大巴换到出租车,从出租车换成了摩托车,最后,唐大少爷一手拎两□□袋,头顶插着几根鸡毛,灰头土脸坐上了轰轰隆隆的拖拉机。
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让唐大少爷娇贵的胃吐了好几次,尊贵的屁股也饱受磋磨,尤其是乡间小路到处是天然的动物粪土,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唐朔闻着闻着,竟从一堆粪土味闻到了清新脱俗的花香……还怪好闻的???
精致的猪猪大少爷有点儿不想活了。
直到他被热心的妇女拉着,去到了琳琅的家。
那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泥瓦房子了,门口窄窄的,从外边看,里头黑漆漆的一片,几乎没有亮堂的地方。小房子外头立着很多杆子,两根麻绳串起来,趁着天气好,晾晒着自制的腊肉。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儿赤着脚,蹲在门槛边上,吧嗒吧嗒抽着水烟筒。而在旁边,头裹青花布发丝已发白的中年妇女坐在小凳子上,灵活编织着渔网,手上全是斑驳不一的伤痕。
老两口正在谈论他们的小女儿。
“翠花,四丫什么时候放假呀?”
“快了吧,都快年底了,村长看信的时候不是说,看了那啥画展就回来!”
老头儿快活扬了扬眉,被生活压得麻木不堪的脸上舒展了几分皱纹,“等她回来,咱好好言语言语盖房子的事,咱们给四丫留一个最亮堂的房间!翠花呀,俺老蓝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看中了你,四儿真是太有出息了,谁说女娃子不如男娃子?”
中年妇女呸他一声,“现在怎么不说赔钱货了,之前四丫要上学你不是还死活拦着,幸亏大丫二丫三丫想办法凑足了钱,不然四丫早就被你耽搁了,还谈什么出人头地,给咱盖大房子!”
老头儿讪讪笑了,“俺错了,俺错了!”
唐朔突然想把自己的脑袋埋进粪坑里,活活闷死得了!
他就是个不要脸的人间牲畜!
琳琅拼命读书,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这个游走于风花雪月的富公子却将她的真心视为廉价游戏。
唐朔面无表情又抽自己一巴掌。
领路的妇女惊呆了,这莫不是个傻子?
唐朔简直没脸见琳琅的家人,难道自己要这样说,您好,我是您女儿的前男友唐朔,我以前有眼无珠抛弃了她,现在想吃回头草,所以忏悔来了,希望你们把女儿嫁给我,我愿意倾其所有,把所有的财产和爱都留给她,一旦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我二话不说就去浸猪笼,您看这样的诚意足够吗?
……简直神经病。
唐朔唾弃自己。
最终,唐朔厚颜无耻冒领了快递小哥的身份,将手上两麻袋的东西送了出去。夫妻俩只当是琳琅提前寄回来的过年礼物,欢天喜地收下了,还拉着大冬天尽职尽责送快递的唐朔吃了一顿。晚饭是一荤三素,野菜是最常见的主角,一盘肥肉全是荤腥沫子,让养尊处优的唐朔很难下口。
中年妇女似乎意识到了唐朔的勉强,又局促又骄傲地解释,他们远在京城读书的小女儿其实寄了不少的钱跟食物回来,只是钱存着要盖房子,食物则是留着过年再拿出来,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节俭惯了,就舍不得浪费任何东西。
唐朔听得心如针扎。
他心爱的女孩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的。
她的过去是他们这些泡在蜜罐里的大少爷永远也体会不了的人间疾苦。
“……哥?哥你怎么了?哥你不要吓我啊!”
小堂弟惊恐无比,眼睁睁自己仪表堂堂貌比潘安的大堂哥突然猛虎落泪,英俊的鼻孔里更是冒出了一个鼻涕泡。
不就是没赶上女神画展吗,用得着这么伤心吗?
司机的良心饱受沉重的打击。
唐朔回神,掏出帕子,很是熟练揩了几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别为难司机大叔了,我们换一辆吧。”
小堂弟揪了揪头发,仿佛下了一个决心。
下车之后,唐朔被小蛮牛力气的小堂弟拽到一处巷子角落。
少年主动认错,“哥,我错了,你的车,还有我们坐的车,是我做的手脚,我不想你去那个画展,起码这次不行。爷爷说了,那里有‘魔’出没,孔家已经过去处理了,还有简家的白衣剑奴,羌家的天枪郎,都去了。”
唐朔身在唐家,有些传闻耳熟能详,他一边觉得匪夷所思,一边又莫名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堂弟摸着寸板头,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反正堂哥以后也是要知晓的,还不如让他多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