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红齿白的少年冲着琳琅傻兮兮地笑着。
也许是因为太得意忘形, 他脑袋上冒出的一根触手不自觉越摇越长,直接洞穿了老房子的屋顶。
“嘭——”
屋顶塌了一块,碎石砖块哗啦啦往下坍塌,正中央的阿软顷刻便被埋成了一个小山包。
小水母当场去世?!
琳琅看得目瞪口呆。
这小家伙高兴得傻了,连躲都不会躲?
半晌,一根半透明的触手悄悄地探了出来,冲着她使劲地摇了两下, 示意自己没有事。然后又冒出数十根纤细的触手,嗖嗖嗖地扔走身上碎块。不到一分钟,阿软把自己从小土包里拔了出来, 星光从腐烂的屋顶散落而下, 琳琅才看清,这家伙……没穿衣服啊。
它还毫不羞涩, 仿佛在她面前裸着是天经地义的事。
琳琅抽搐嘴角, 扒了红公爵的制服,给它系了个小围裙,对方不太高兴地撅起嘴巴。
是了, 你怎么能强迫一只小水母穿衣服呢?
琳琅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你乖一点, 不要闹。”
琳琅拿出了大家长的架势, 小水母立即弯了小月牙的眼睛,阿软终于找到了它的蓝星人小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啦。
红公爵受了重伤, 躺在地上没起来, 他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交情不浅?
久别重逢?
呵, 他倒要看看那群蠢货能死不瞑目到什么程度。
他这么想着,可是后悔与嫉妒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谁能想到帝国的终极武器,竟然是她昔日的小情人?
简直荒谬又可笑!
西洛帝国能从二十六个文明中脱颖而出,帝国第二区的军事要塞功不可没,而军事要塞千年以来没有受到任何的侵犯与摧毁,全是这一栋老房子的功劳。其他文明说它是天罚,是末日,而帝国作为第一受益者,理所当然将它视为守护神。
红公爵看着那家伙收回自己细长的触手,琳琅毫无芥蒂拍着对方的脑袋,后者冲她笑得一脸天真。
人类少年的身体,却长了软体动物的淡蓝色的触手,那不是个“怪物”吗?
她不怕它吗?
不觉得恶心吗?
为什么还能那么温柔地抚摸它?
红公爵侧过眼,怔怔地瞧着自己不再突起的、好像正常人的双腿。
当时琳琅撕毁了协议书,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捎带着撕毁了基因检测报告,他脑子一昏,竟然不顾风险,要求医生给他动手术,清除剩余的七八颗骷髅头。
即使上了手术台,红公爵依然没有打麻醉针,他要清醒地看着这折磨他多年的玩意儿在尖叫中死去。
他像是被抛进了高速旋转的绞肉机之中,疼痛放大到了极限。
后来,手术成功,医生一面嘱咐他好好休养,另一面则是让他跟他的omega伴侣适当结合,热潮期利用得好,那就是一管最佳治愈剂。
医生还说,他半醒半昏之间,始终叫着一个名字。
小月亮。
当他心跳缓慢,将近停滞之时,医生让护士在红公爵耳边一直喊着这个明显是心上人的名字。
然后他挺了过来。
红公爵性情傲慢,他怎么会让琳琅知道这些事情?
她最好不知道,最好永远都不知道。
他……没有很喜欢她。
没有。
月亮会奔向任何美好的事物,树梢,湖水,庄严的殿堂,美貌的少年情人,唯独不会是像他这样的,恶心的,被抛弃的,内脏皆黑的怪物。红公爵喉咙微涩,低低笑了起来。他还在期待什么?
没有拯救,没有破例,没有荒唐可笑的奇迹,就算有,那也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二十三岁那年的黑夜,将贯穿他一生的肺腑。
——宇宙之大,银河之广,无人曾爱他。
黎明之前,帝国第二区的军事要塞被全线攻破,吸引了大半火力的琥珀重伤,陷入濒死状态。与此同时,帝国第三区摇摇欲坠,政权崩解,被异能者一举攻入了联络工会。
六月二十七号,帝国十七区尽数落入古时代人类a计划精英之手,以绝无仅有的战绩,取代联盟第一帝国,史称“古纪元光明复苏”。
九大文明鸦雀无声。
琳琅的头号女王通缉犯之名宛如利剑,依然高悬在各个文明的暗杀内网上,可谁也不敢去领这一份死亡的酬赏。你看,他们的文明领袖,西洛帝国才发出通缉令不到一年,结果怎么样?昔日光荣沦为今日之耻!
帝国公民的星网被封了,他们如惊弓之鸟,逃窜到宇宙的各个角落,寻求同伴的庇佑,他们口中的低等文明原住民切切实实成为他们的噩梦。
驻扎在其他星系的指挥官们不是没想过支援帝国,但每每出行,战舰总被恶魔星系的蚁族战士所阻拦,据说后者与古时代人类签订和平协议,百年之内,同盟互助。
苏早早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天了。
那么强大的、繁荣的帝国,竟然倒在了她的面前!
苏早早被红公爵关在了军事要塞的隐蔽之处,等夜哥探清路数,带领异能者攻入其中,苏早早尖叫着被他们抓住。
夜哥对苏早早的观感不太友好,这小姑娘是个脑子拎不清的,简而言之,就是个小白眼狼儿,为了一点小恩小惠,居然把侵占他们领土的帝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还一副为他们好的样子,劝他们向帝国服软——那跟仰人鼻息有什么区别?
不是每个人为了生存就要摇尾乞怜的。
何况她还三番四次指责琳琅的冷酷无情。
夜哥顿时没忍住,摸了摸腰间的斧头,想直接解决苏早早。
虽然他经常说那个女人狼心狗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老是给他惹了一屁股债,但多年以来,从末世到星际,他们共同出生入死,淌过血,挡过枪,从不隐瞒,从不退让,从不背叛,那是比友情、亲情、爱情更要深刻的、旷日持久的牵绊。
他上一刻可以骂她骂到狗血淋头,下一刻也可以为她毫不犹豫地战死。
他夜哥用五百多把斧头罩着的小妖精,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骂她?
祁方看大佬眯起了眼睛,动了杀机,连忙拦住人,“哥,亲哥,咱们先把人带回去。姐交代了,要把这个苏早早活着带回去。”
夜哥不太高兴。
“那个麻烦女人又搞什么幺蛾子?”
嘴上是这样的埋怨,夜哥很嫌弃地摆手,“你们,把人捆好了,等会冲出去的时候,不用特意舍命保护她,注意自己的安全就好了。”
苏早早一听,委屈地直掉眼泪。
等出了空地,看到了琳琅,小姑娘心里直泛酸。
祁方则是瞠目结舌。
“姐……你又诱拐小朋友了?”
琳琅被一个黑发少年抱在怀里,后者的脸盘被擦得很干净,黑瞳里盛着明净的光,见人就弯了起来,像极了邻家的妖孽弟弟。关键是这货出场的画风不对啊,哪有人系了个小围裙就出来的!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耍流氓了!
直男阵营第一号的小方哥哥感觉自己的眼睛快瞎了。
直男阵营第二号的夜哥有点闹心,他抓了抓脑袋,发现没头发,悻悻地放下手,又恶狠狠瞪了琳琅一眼,“你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吗?”
“咕噜咕噜!”
黑发少年很热情地打招呼。
祁方愕然,这是什么星际语言?
为了外交工作,他被赶鸭子上架,拼命学了两门通用的星际语,估计这次战争结束后,他可能又要学习新的蚁语了,祁方想想就头疼。可是没办法,语言天赋最高的夜哥不爱应酬,而琳琅姐又爱到处浪,其他的指挥官一听到学习星际语言,个个不是头疼就是卖惨。
小方哥哥只能求救琳琅姐。
琳琅也不知道阿软说的是什么,但是不妨碍她兴致勃勃地翻译,“哦,它说你的裤子很好看,能不能扒下来给它穿。”
祁方:“……”
阿软跟人群隔绝太久,一时没有听懂琳琅复杂的长句子,原地费劲地转译了三分钟。而在这个过程中,它继续友好地看着祁方一行人,表达它的善意。
祁方默默地拴紧了裤腰带。
阿软努力地沟通。
“你嘎嘎呜呜?”你是蓝星人小姐的同伴吗?
请见谅,它还没有习惯说蓝星的语言。那段跟琳琅说的话,是阿软日复一日地重复练习,才能在第一时间反射性地回答。一千多年间,没有人跟它说话,它也不爱跟蓝星人小姐之外的人沟通,久而久之语言退化。
它很害怕。
它害怕它太久没开口,有一天终会忘记蓝星人小姐的语言。
还好,蓝星人小姐在它还能说话的时候回来啦,阿软果然是超幸运的呜。
阿软愈发激动地吚吚呜呜起来。
——嗨,蓝星人,见到你们很高兴!
——我是阿软,蓝星人小姐给取的,超棒的不是吗?我超喜欢的呜。
——喔,对了,我来自西莱特斯,本名阿卡斯。
——你们受伤了吗?需不需要帮忙治疗?
祁方被这一串呜呜呜弄得发晕,可是对方说得那么起劲,自己不回应好像有点不尊重人家。
祁方:“你是琳琅姐的小男友吗?”
小水母:“咦呜!”
它听不懂他说什么,反正说是就行了。
祁方:“你为什么,呃,不穿一套衣服?”
小水母:“呜啦!”
祁方:“我没见过你,你是alpha吗?”
小水母歪了个头。
a……这是什么?衣服尺码吗?
阿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好像瘦了,于是犹豫地说,“不是a……是m。”蓝星人小姐会不会嫌弃它的腰太细了?可它吃了永生试剂,永远都停留在最后一刻的模拟形态,没办法再变得魁梧雄壮了。
小水母不免沮丧起来。
祁方:“我看出来了,你肯定强不过琳琅姐的,所以你是alpha吗?”
小水母:“不是a,是m。”
祁方:“……”用不用怕成这样啊。
阿软执着地强调自己衣服尺码,虽然没办法变得粗壮,可它可以变得更小呀,不占布料的,吃得是宇宙的自然能量,阿软很好养活的!
反正,这一人一水母在不同的频道上和谐地沟通起来。
夜哥留在第二区收拾烂摊子,琳琅一行人则是赶回驻扎点。
阿软根本不敢离开琳琅一步,她去哪里都要跟着,眼都不带眨的。苏早早则是被人押着,经过基地的广场,异能者架起了一座座活动棚,治疗受伤者。
一道人影冲着琳琅跑了过来。
“琳琅姐,你回来啦。”
少年穿着红色马甲,戴着红帽子,笑起来极为阳光灿烂。
苏早早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晚星,情况怎么样了?”琳琅问他。
剩下的话苏早早没听进去,她只知道,这个少年竟然跟她的弟弟同名!
她越看越觉得熟悉,禁不住抓住他的胳膊,“你是……小星?怎么可能?你不是被丧尸抓走了吗?我明明看着你被它们咬着脖子拖走的……”
红马甲少年讽刺一笑,“是啊,有个弟弟为了给姐姐找吃的,拒绝了车队的同行,自己孤身一人地返回,房子旁边到处是丧尸,那姐姐也不提醒一下,只会躲在房间里哭,眼睁睁看着弟弟走入包围圈。”
末世之前,苏家是极为普通的家庭,高智商的阳光弟弟,做事比较丢三落四的迷糊姐姐,也许是因为弟弟懂事,从小听话,父母便更加关心迷迷糊糊的长女,临死之前还拖着弟弟的手,命令他一定要照顾好姐姐,否则他们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苏晚星发了一夜高烧,觉醒了珍贵的治愈系异能,无论他跟了哪个车队,都是座上宾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