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的声音温蔼,表情却仍然冷厉:“老驸马何必如此自责,太子悖逆,穆泰作乱,你都毫不知情,何罪之有?”
皇上的话,听在穆亮耳中,并不觉得是宽恕或脱罪之辞,反而让他更加汗流浃背。
穆亮头也不敢抬地答道:“老臣身为太子太傅,太子的过愆,那是老臣教导无方;穆泰是臣兄长,平时背后对朝政多有指摘,对太子多番挑唆,老臣早该对他存有戒心,可念在亲情的份上,从不惕戒,这都是老臣的失察,才造成了平城的叛乱!老臣罪不容诛,请皇上重罚!”
一直表情严厉的元宏不禁失笑了,对中常侍白整道:“快把穆太傅扶起来,元恂是朕的太子,朕连上朝听奏也日日带着他,尚且教诲不好,岂能诿过于你?穆泰对朕有救命大恩,所以朕向来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终于养痈遗患,酿成今日之祸。穆太傅倘有失察之责,朕身为君父,更有失察之过!”
元宏不再理会跪在地下告罪的太傅穆亮与李冲,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章拍在案几上,道:“这是任城王元澄写成的平叛始末,审案的狱辞严明审慎,可谓当今皋陶。名单上这一百多个叛臣,近半已经伏诛,其他人也都全家流放敦煌,叛乱已经平定,可叛乱的根源,却还没有除去。”
王公大臣们心知肚明,皇上指的是太子元恂未废。
李冲伏在地下,求情道:“皇上,这次穆泰在恒州作乱,太子尚在卧病,毫不知道内情,直至平叛结束,太子才有所耳闻,此事与太子无关,还请皇上明察!”
元宏皱眉道:“朕知道他对此事不知情,但祸乱之根正是太子,元恂倘不废掉,今日是恒州之乱,明日又会有青州之乱、朔州之乱!”
元子推等人都沉默不语,咸阳王元禧感到此时自己不说上两句话打破殿内的沉寂,不太合适,上前躬身奏道:“陛下,听说太子已经有悔改之意,这个月在城西别馆的病榻上,还每天坚持诵读《华严经》,顶礼膜拜,诚心向善。既然恒州之乱,太子不曾预闻,还请陛下给太子一线改过之机。”
元宏叹道:“朕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朕一次次原谅他、包容他,念在恂儿是太后临终所托、念在贞皇后为立嗣而死的份上,朕已费尽心机养育他、教训他。他是朕的皇子,朕怎么能不疼他?可朕除了是元恂的父亲,还是天下人的君上,为江山计、为百姓计,不得不大义灭亲,忍痛废掉他的太子之位。”
元禧还要说话,元宏挥手道:“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多言!元恂前月已违抗父命,背叛皇上,意图盘踞恒州与朔州造反。是太子的无父无君,才招致了这次穆泰胆敢兴兵与朕相抗,太子早知道老臣全都心怀平城、渴欲北归,可不但不以身作则,反而勾结叛党、杀害忠臣高道悦,意图谋反、重新迁都平城,天下还未有这种包藏祸心、一意要兴兵与父皇对抗的太子!朕不废去元恂,将来必将给我们大魏导致西晋的‘永嘉之乱’!”
李冲仰起花白的发髻,道:“皇上,太子不是当年的晋惠帝,他不傻,他只是太年轻、太幼稚了……”
“幼稚也好,愚蠢也好,叛逆也好,朕都不在乎了,朕不能为了怜惜一个儿子,就将天下置于水火之中,就令宗室大臣、黎民百姓都沦入战乱之中,白整,起诏书,朕今日将皇太子元恂废为庶人,皇太子生母、已故林贞皇后也废为庶人,将元恂安置在河阳的行宫,派兵严加看守!”
元宏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上反覆回荡着,再没有一个大臣敢违逆他的意思。
中常侍白整躬身领命,临行不忘细心地追问道:“皇上,废太子元恂今后的起居享用,是否与皇子们相同?”
“不,一个侍候的人都不要给,就让元恂和他的两名孺子、新生皇孙在行宫后院里自生自灭!”元宏厉声吩咐,“从今天起,朕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