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看了耿朝忠一眼,正要开口讲话,耿朝忠却摆摆手,转过头歉意地看了沐幼安一眼,沐幼安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周先生,既然遇到旧友,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叙旧即可。”
“好,那大姐您路上小心。”耿朝忠恭送。
林木森也微笑着客套了一番,把沐幼安送出了门外,然后在耿朝忠的对面坐了下来,面带微笑的伸出手:“新秋生远思,此去未应远。同志你好,我是游无魂。”
游无魂!
当这个名字从林木森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耿朝忠脸上仍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没想到,不是她,也不是他,反而是你。”耿朝忠看着刚刚走出门外的沐幼安背影,喃喃自语。
“是她,也不是她,是我,也不是我。游无魂,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林木森摘下礼帽,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
“此话怎解?”耿朝忠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好奇。
“游无魂,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自从曹光远从广州营救了两船黄埔系共产党员的时候,他就成了第一任游无魂,而当他离开南京前往济南就任党调科科长的时候,幼安就成了第二任游无魂,而我,是第三任。”林木森说道。
“我明白了,”耿朝忠叹息着,“怪不得,党调处和特务处找了游无魂这么久,都摸不着头脑,原来,游无魂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是的,游无魂是策划者,组织者,也是保护者,他不可能位于台前,曹光远的地位太显赫了,自从他担任了济南党调科长以后,他就已经不适合在这个位置上了。而当曹光远回到南京,和幼安建立密切联系以后,幼安也不适合在这个位置上了。”
林木森的眼睛里,不再是茶馆老板那云淡风轻的眼神,而是一种警惕,一种老谋深算的幽光在闪烁。
“那我想,你们之间是互相不知道彼此身份的?”耿朝忠问道。
“是的,幼安不知道曹光远是第一任游无魂,而曹光远也不知道幼安是第二任游无魂,而他们,都不知道,我是第三任游无魂。”林木森微笑道。
耿朝忠也笑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游无魂,是一个保护者的角色,他永远只能在幕后,任何人,一旦有了暴露的一丝可能,就会被切断以往的联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组织体系的连绵不绝。
“长话短说,你今天联系我,还发出方舟警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林木森开口问道。
“沐幼安已经被盯上了,戴老板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动手,抓捕从上海来南京的同志……”耿朝忠长话短说,将自己的谋划和后续事情的发展说了一遍。
“你不应该这样做,”听完耿朝忠的描述以后,林木森很明确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沐幼安,本来就是曹光远的保护色和安全阀,如果曹光远一旦被怀疑,他就会把所有的疑点都推到沐幼安身上,必要时,她会不惜牺牲自己,来保护曹光远,这本来就是她的任务。你不应该插手这件事。”
“特务处不敢轻易动曹光远,但绝对敢动沐幼安,这点我想到了,但,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沐幼安进入深渊!”耿朝忠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厉色。
他明白了,沐幼安,就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牺牲品,她自己,恐怕也早就有了这方面的觉悟!
“纪律是铁打的,革命总有牺牲,为了保护重要的情报线和交通线,无数同志甘愿为此付出血的代价,我们并没有强迫任何人!今天,沐幼安会为曹光远做出牺牲,必要时,我也会为沐幼安做出牺牲!”林木森的语气也严肃起来。
“不要跟我谈什么牺牲!”耿朝忠眼睛里露出愤怒的神色,“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沐幼安撤离,让上海来的同志撤离,让曹光远撤离!”
“你知道,不行的……”林木森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他的语气却依然坚定,“如果他们都撤离了,南京的工作谁来做?南飞同志离开之前,将所有的事情托付给了我,我决不能让南京的事业就此毁于一旦!”
顿了顿,林木森的眼睛盯住了耿朝忠,继续说道:“还有,如果我们就这样撤了,那么方组长你呢?”
耿朝忠顿时哑口无言。
他明白,如果这些人都跑了,那所有的疑点,都会落在自己头上!
“南飞同志告诉过我,无论如何要保护好你的身份,你的重要性,甚至不比曹光远差!我说了,你不该插手这件事。现在,你回去,按照戴雨农布置的计划行动,不用手软,不用慈悲,革命,不需要慈悲!”
林木森斩钉截停地说道。
这一刻,眼前这个儒雅随和的茶馆老板,似乎化为了怒目金刚,在他的眼里,没有了丝毫的人情冷暖,只有铁一般的纪律和原则!
耿朝忠没有说话,也没有被林木森的语气所震慑,他死死地盯着林木森的眼睛,显然,他不能同意林木森的选择。
“你放心,曹光远不会有事,沐幼安根本不知道曹光远的真实身份,事情到了她那里,也就结束了。至于上海来的同志,你不用担心,你们抓捕他的时候,我会组织营救。”林木森继续说道。
耿朝忠没有回答,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上海来的同志,应该会在九点钟以后去接人——现在这个时间段,巷子里依然人来人往,接人必然是在深夜。
“我估计,还有三个多小时,你打算怎么营救?”耿朝忠问道。
“我会在他进巷子前,提前通知他离开,”林木森回答,“当然,他会在进巷子后,发现有人监视才开始逃跑,这样可以消除他提前得到通知的怀疑。”
“他跑不了的,”耿朝忠摇头,“那条巷子四周,早已布满了我的人,他只要进入方圆半里地,注定插翅难飞。”
“所以,你的计划本来就是错误的,原本,我们只需要牺牲幼安一个人,而你为了营救幼安,却又牵扯上了上海的同志,这是情报工作的大忌!”林木森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怒色。
“我低估了戴雨农,或者说,我高估了我自己,”耿朝忠坦承自己的错误,“但是,我依然不赞成你的做法,任何人,都不应该被轻易牺牲,即使是南飞同志在这裏,也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争这个,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林木森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好了,就按我说的做吧,上海来的同志应该很有经验,他不会被抓的。”
耿朝忠怒极反笑,他明白了,林木森这是打算再牺牲一个人。
“好,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耿朝忠站起身来。
这场谈话,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也许,林木森说的是对的,革命总有牺牲,今天牺牲你,明天牺牲我,后天牺牲他。
呵呵。
林木森也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何等残酷,但经历了四一二的腥风血雨之后,林木森的心,早已经冷硬似铁。
……
出了门,耿朝忠没有再去跟踪沐幼安——根本就没必要,沐幼安是绝对不会逃跑的。
他撑起油纸伞,沿着鼓楼街往使馆路走,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来到了自己的秘密据点,那栋二层的小洋楼,进了门,来到杂物间,从暗格里拿出一个皮箱,打开皮箱,一套锃亮的枪械出现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