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不就是颂西的朋友吗？那天放完天灯，就是他们，叫着颂西去聊天。

第十六章 下

汪晋才和几位学员都会在第二天离开，大家陆续来到Joy’s，围着长桌坐下。菜单叶霏早已经了然于心，她推荐了几个特色菜，众人纷纷点头，茵达记了下来。

“先点这么多吧。”叶霏说，“K.C.他们还没有过来。”

茵达去传菜，她的眼角眉稍也笼了一丝忧愁。叶霏环顾四方，想起前几天还和颂西一起，在这儿张罗着练习厨艺，不禁一阵唏嘘。她站起身，走到茵达旁边，“万蓬还在那边？”

“嗯，和刀疤和克洛伊一起。”

“也辛苦他了。”

茵达轻声叹气，“大家都是朋友，我们也想为颂西做点什么。”

“我从潜店出来的时候，还看到颂西的两个朋友。”叶霏向门外瞥了一眼，还是没见到陈家骏的身影，想起他愠怒的神色，心中总是有点不安。

“应该是……”茵达说了两个叶霏不知道的名字，“他们也给万蓬打电话了。”

“嗯？”

“他们想去看颂西的家人，万蓬生他们的气，没说地点。他们才去找K.C.。”

“生气，为什么？”叶霏不解。

茵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原因。在颂西溺水前，曾经和两位朋友发生了争执，红着眼睛要打人。他胳膊还没有痊愈，很快就被旁人架开。颂西又急又怒，甩开众人，拎着酒瓶夺路而走。叶霏他们不知道，但是海滩上几位当地人都看到听到，昨天大家听闻噩耗，夜里的种种风波也在本地的船夫和店员间迅速流传开来。

叶霏明白了几分，颂西酩酊大醉、摔倒在海边之前，最后见过的就是这两个人；而她和颂西告别时，他虽然微醺，但还不至于不能自理。她问：“他们为什么争吵？”

茵达支支吾吾。

叶霏无奈，“人都不在了，有什么不能说呢？”

茵达说得含糊，她还是听了个大概。

那两个人平时和颂西关系不错，知道茉莉后来和大块头西班牙人在一起，还牵连颂西被打，都觉得心中不忿。看到他为了茉莉郁郁寡欢，带了两瓶酒来安慰他；说茉莉遇到这种事情，只能怪自己行为放荡，夜里衣着暴露，独自到人烟稀少的海滩游泳。

没想到颂西听到这儿，会和他们翻脸，大声吵嚷起来。

叶霏身体微微颤抖，指甲抠在手心裏。她心中悲愤交加，不能说话，只怕一张口，涌出来的都是怨毒的咒骂。她想要冲上去，扼住那两个人的喉咙，给他们几记耳光。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侮辱茉莉；知不知道，是他们害得颂西醉酒送命。

心中的怒火难以压抑，她也顾不得和大家打招呼，铁青着脸跑出大门，沿着海滩向潜店奔去。

陈家骏锁好门，和邱美欣、林达明一同走向餐厅。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人字拖，贴着潮水抚过的沙滩边缘跑了过来，甩起的水珠溅湿了裙角。

“叶霏。”他喊了一声，她竟然没听到。

陈家骏又喊她的名字，转身追了两大步，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捞了过来。仔细一看，她眉毛立着，眼眶通红，满脸遮不住的怒气。

“你这是去哪儿？”他大概猜到原因，明知故问。

叶霏心情急躁，盯着他问：“跟你说话那两个人呢？我要去找他们！”

“已经走了。”

“你让他们走了？”

“是。”他顿了顿，“他们明天出发，去吊唁颂西。”

“凭什么让他们去？他们还有脸去！”叶霏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如果不是他们，颂西怎么会出事！”

她还想要向前跑，手腕被陈家骏紧紧攥住。

“叶霏，不准去！”他面色冷峻。

“你都听说了，他们说了什么，是不是？”叶霏又急又气，带着哭腔，“他们怎么能说那种话，还觉得颂西不够难过吗？要不然他怎么会喝那么多？怎么会淹死在那么浅的水里！”

“这不怪别人。明白吗？不怪任何人！”他向前探身，扶着她的肩膀，目光看到她眼睛里，“我和你说过什么？不要责怪自己。”

他继续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也不要，把颂西的死，算在别人身上。”

他神情严肃，叶霏翕动嘴唇，一时怔忡。

“如果说，要怪谁。”陈家骏继续说道，“颂西是成年人，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叶霏定在原地，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无法辩驳，心中思绪翻涌，眼泪滑了下来。

他的叹息轻不可闻，语气柔和了一些，“有的教训太惨痛，都来不及后悔。他们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都很难过；但是，他们不欠颂西一条命。”

“可是，他们……不该说……”

“在他们看来，那些话是朋友的支持，是和颂西保持一致。”陈家骏淡然道，“你还记得，他怎么说茉莉？”

叶霏耳边轰鸣，想起刚回到岛上，颂西抱怨茉莉另投他人怀抱时讥嘲的神色。

他说，那个b**ch。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果然，尝到的苦果，都是他自己亲手种下的么？

为什么，依旧觉得心有不甘？

她抽噎起来，“可是，他知道要改了，明明都那么努力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不是努力了，就有自己想要的结果。”陈家骏抱了抱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尽人事，安天命。”

叶霏哭了一会儿，抽泣声渐渐低下来，低着头，眼睛红通通的。

邱美欣走过来，“汪sir他们明天要走了，别想太多，轻松一点，和大家道个别。”

叶霏抹了抹脸，“哦”地应了一声，默默地跟在三人身后，向着Joy’s走去。她还在想着陈家骏说过的话，有些心不在焉，步履缓慢。他停住脚步，侧身，伸出手来，牵起叶霏，将她的指尖握在掌心。

叶霏闷声嘟囔道：“为什么你能骂他们，我就不能？”

“我是让他们知错，以后多照顾颂西的家人。”陈家骏揶揄道，“你确信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而不是去打人？”他的手掌温暖有力，热度透过来，让她浑身都暖融融的。叶霏有些羞赧，想要把手抽出来，他却攥得更紧。她不走，他也停下来，两个人的手臂几乎伸直，他轻扯一下，像是拉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娃娃。

直到走到Joy’s门前，叶霏想起那一日雅恩斯的失落，不觉又停下来，再一次将手向回抽。陈家骏没说什么，放开她，先一步走进店里。

这两个人一路上拉拉拽拽，邱美欣和林达明都看在眼中。他们先来到餐厅，在长桌旁坐下，看到陈家骏和叶霏一前一后走进来，不禁想起刚才在潜店里的对话。

颂西的两个朋友走后，陈家骏锁上办公室和潜店的大门。林达明在露台等他：“昨天下午没看到你，阿霏也不在。”

“她心情不好，带她转转。”

“去了哪里？”

“灯塔，还去看了朗利和素琳。”

“你很少带别人去呢。”林达明笑，问他，“想好了？”

陈家骏颔首，“是。”

邱美欣浅浅一笑，“不再说，像家蓉了？”

“呵，”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不像。”

林达明会心笑道：“早发现了不像了，是吧？”

他也没有否认。

“那……Jo呢？”邱美欣问，“抱歉，我不该现在提她。你们的事情，叶霏都知道？”

陈家骏摇头。他开了个头，做好坦诚的准备，但是叶霏没有问。

“我觉得，她的感情很简单，也很纯粹。”邱美欣低叹，“如果她知道，在你心裏，自己不是最爱的那个……”

“没有最爱。”他打断邱美欣的话，“只有爱，或者不爱。”

无论叶霏想探寻他的过去，还是了解他的现在，他都能坦然面对她的询问。

在他心中，没有比较爱、最爱、更爱这些词。喜欢了，她就是唯一。

林达明长舒一口气，“我们总算可以放心了，真为你开心！”

邱美欣笑了笑，“那，想过以后怎么办？”

一丝微笑掠过陈家骏唇边，“总会有办法。”

因为颂西的事情，大家都没了说说笑笑的心情，晚餐的气氛有些沉闷。

雅恩斯带了笔记本电脑，将中文网站框架展示给陈家骏，解释如何在后台操作，对网页内容进行编辑。

叶霏也在一旁听着。等二人说完，她将电脑借过来，查收了这两天的电子邮件。

在她自己的信箱里，有若干封许鹏程发来的邮件，大概是意识到她不会打开，把内容都写在了标题上。

“你在哪儿？为什么手机一直关机？”

“她们说你旅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已经到北京，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去找你。”

“我就在这儿等你，不要躲着我。”

……

她扫了一眼，索性退出邮箱。犹豫片刻，打开她帮颂西申请的那一个。

裏面静静地躺着一封信，黑色粗体未读，发件人是茉莉。

正文只有一行字。

I five you. Yet I’ll try tet you.

我原谅你。但是，我要试着忘了你。

I see you in my future。

第一次看到你，是在海边，你和颂西在耳鬓厮磨。我想颂西这小子又犯浑了，这又是个来放纵自己的女生吗。我冷笑。点燃香烟，继续旁观，然后你就发现了我，跑掉了，呵，还知道不好意思。第二次，你来借面镜和脚蹼，好像没有认出我，这是自然，当时天那么黑，你穿着拖鞋进来，我真是不想跟你讲话。第三次，听说有个女生丢了我的摩托车，特来拜见，没想到是你，还很有一副员工模样，牙尖嘴利，还挺有趣。看见颂西似乎很喜欢你，我就多管闲事让你去潜店了，还是别搅进三角恋里去的好。我没想到这会是改变我人生的一个决定。

你好像总是给我惹麻烦，爱逞能，不懂不会的事也要做，既然你这么不上道，我只好多教教你了。让你多看书，多了解潜水。你学得挺好，工作也很认真。偶尔见你心绪不佳，我都会开导开导你，许是因为你是中国人，许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小妹，如果她还活着大概也跟你一般年纪。听说你还有一些愿望清单要完成，也不能真让你这假期就在这打工的生活中结束不是，就把你打发走了。

你一离开，店里就变得好安静，大家都不太适应，我也是。有人问你我为什对你这么好，我说想起小妹了；有人问你还回来吗，我说应该不会了，没错，此去一别应该没机会再见了吧。没想到你隔了一天便回来了，我居然有点小开心，但是你还是要走的，拥抱过后就是真的离别了。你走的那天，平台上出现了一串脚印子，我知道，那一定是你干的。

再次相见，已是几个月之后。嗯，许久不见，饭量倒是见长，可怜我一直在逗小孩都没有吃饱。你说要去酒吧，我忍不住地叮嘱，算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了。回到潜店，继续工作，感觉好饿，想起你有带零食来，嗯，虽说是小女生口味，但还不赖嘛，吃着牛肉丝儿，好想喝口酒，想起自己每次想去喝酒时就会想到你揶揄我的话，那副样子实在是稚拙好笑，还真不想被你看扁。你说潜店不忙，想去Joy’s ，算了，你这个trouble maker， 还是我看着比较放心，陪柏麦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没想到去接个学员你也能招蜂引蝶，什么体质！没事，我还要和你算账呢。总是意外发生，看个视频也能有点小插曲，你一头撞进我的怀里，我一愣，你吞了一下口水，音乐响起，才回过神一脑袋扎到屏幕前，真想看看你脸上是怎样一副紧张表情，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出现了一瞬，好险好险。你走了，我又拿起画，读着你写的文字，感觉你真是一个果断和执拗却深藏浪漫的女孩。我想说：You describe my dream.

然后，你又惹了麻烦。早上去浮潜的时候还挺机灵，下午去了酒吧到现在也没回，我还是去看看吧，于是就看到了一副混乱场面，谁这么大胆把你推到地上了。受伤了吧，真是爱多管闲事，不让人省心。回去的路上，你那略微扬起的眼角还是暴露了你的心思，我愣了愣，早该知道，心绪暗涌的不止我一个，可是前车之鉴似乎还在，我可以放任自己吗？我不知道。（这裏我删了一大段，因为写着写着我就被自己肉麻到了）

没消停两天，你又闯祸了。忙碌了一天，闲下来时已经将近十点，你却还没回来，雅恩斯说你的手机打不通，我有点着急。然后就接到电话，美欣说：the police found a girl, □□d. 我真想把整个海滩给翻过来，只想快点找到你，确认你的安全。然后你回来了，一副狼狈模样。然后你成功骗取了我的拥抱和我的承诺，挺坏的，不过没关系，你平安回来实在是太好了，虽然你还是逞能救人负伤归来，唉。背着你走过海滩，我的思绪翻涌，我想保护你，可是真的能做到吗？想时刻把你绑在身边的情绪蓬勃而生，如果回头看见你的那充满希冀的闪亮的眼睛，我不知道是否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和心。

你安安静静坐在我身旁，我觉得特别安心，可是雅恩斯这个家伙老是来捣乱，还要去北京找你，还想把你拐去欧洲，可恶。茉莉走了，你呢，又继续当起了热心人士，帮助颂西走出低迷的情绪。估计你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再难改变，不过也不必变，你惹的麻烦我都解决得来。

不是早告诉你换件合身的T恤吗，不行，冷静冷静。给学生答疑完，你又不见了，问雅恩斯，他说你去Joy’s学做饭，在潜店待得不顺心吗？一不小点到网页的后退键，发现你在查找东南亚的签证还有工作问题，心裏嘎达一声，有点感激，更多的是心疼。不知道是该向前一步，还是将你推回原地，我就想靠近你一点点，就想立刻见到你。跑去Joy’s,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坐下准备蹭饭，得知你是为了颂西才来做饭，松了一口气。老郑说你是我的小女朋友，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可是我还没有想好，我还有好多顾虑，我怕你背井离乡，如果出事还是想回到老地方。老郑说你很坚强，我应该问问你的看法，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吃过饭，你和柏麦一起玩烟花。小小的火花给你的侧脸染上了温暖的亮黄色。我突然就想起和Jo相遇的那个夜晚，回忆太过久远，我只记得那火光，暖暖的。你跑过来，问我要不要一支，我不言语，你便自说自话点燃了它，想塞到我手上，我手一缩，转身离开。向前走了几步，周围是寂静的海，但火光似乎还在头脑中绽放，我停下，回过头，叫你的名字，你便笑嘻嘻地走来将仙女棒塞到我手里，说就是，也很好玩嘛。我看着手中的火花，裏面似乎还有你的微笑的样子。我终于想起和Jo初次见面的时温暖。曾几何时，我眺望海面，有的只是心痛很悲伤，而今，那些伤痛不甘不知几何时早已平静，过去的回忆终于都是温暖的了。

举起手中的仙女棒，烟花后面，我看的只有你。有怎样的心情，就会看到怎样的岛。我的世界在这一瞬变得明亮。Fei, I see you in my future, I want you to be in my fu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