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岛上,郑运昌在猴子酒吧请大家喝酒,笑容和善地招呼道:“来来来,不要愁眉苦脸,都平平安安回来就最好。”
几个人各怀心事,兴致都不高。
郑运昌给他们一一斟酒,推给陈家骏一杯,用中文说道:“改天买一挂鞭炮,再去拜拜神,洗洗霉运。”
“我还好,没事。”
“哎,我知道你不信这一套,不过做生意么,总是要讨个好彩头。”
邱美欣也说:“是啊,你毕竟不是本国公民,事情闹大了,会有驱逐出境的风险,以后多小心。”
“放心,我不会做违法的事。”他温和地笑了笑,“让你们担心了。”
刀疤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到和自己的事有关,“我还想离开一段时间。”
众人一齐看他。
“我知道,最近请假太多。”
“不要想这些。这段时间,安心陪你妈妈。”陈家骏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谢谢你们。”刀疤端起面前的酒,“今天以后,不再喝了。”
陈家骏和他碰杯,“好,我陪你,不醉不归。”
“还有我,”克洛伊嘴角翘起,但是眼角和眉梢垂下来,脸上的微笑有些勉强,“老板,我也想请假……可能,我也应该回家去,看看我的妈妈。”
“克洛伊,你……”陈家骏转瞬明白了她的打算,眉头微蹙。
“谢谢这段时间,大家对我的照顾。”克洛伊依旧笑着,湿润的蓝眼睛像是蓄了一汪海水。
刀疤没有开口,陈家骏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是枉然。
众人到了半夜才纷纷散去。
邱美欣没有回住处,她在度假村的花园里绕了一个弯,又回到海边。在宁静的沙滩上,只能听到海水轻拂的细碎声音,微弱的天光倒映在起伏的波浪上,周围如同笼着一层雾蓝色。
她想起jocelyn曾经讲过,最初和陈家骏相遇的情景,就是这样夜里的海滩,一群嘻嘻哈哈的毕业生,在游戏中无意拦下了路过的他。
当然,邱美欣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的无意。
在夜晚的海滩上,即使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也能看到他的身形轮廓。
他的身姿和气度,想让人不关注都很难。
邱美欣想,自从陈家骏告别美国的朋友们,只身返回东南亚时,她就应该意识到,这一天早晚会来到。
会有一个人爱上他,也被他深爱。
如果在那之前的两年,她就来找他了,那会怎样?她其实有很多机会,可她从来没有走近。即使她回国去看望家人,也不知道要找一个什么理由,长途跋涉来海岛找他。
她怕暴露最初的少女心事。更不知道周围的人怎么看,怎么想。
在一起读书的朋友圈里,陈家骏无疑是个异类。
以前仰慕钦佩他的人,再提起他,都扼腕叹息,感慨他冲动莽撞。
但如果,那时候,她来了呢?毫无顾忌,在jocelyn出现以前。
如果是她安慰失去妹妹的他,给他快乐和温暖,现在将会是怎样?
邱美欣低声叹息,摸出口袋里的手链,搭在手腕上,珊瑚海一般的颜色。她手指一转,将手链攥到掌心裏。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潜店门口。在上次离开时,她曾经想过,自己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如今重新回到岛上,或许就是为了和这个梦想之地以及梦中那个人,做一场郑重的告别。
大门已经落锁,只有走廊上亮着一盏青白的夜灯。邱美欣犹豫片刻,绕过潜店,走不了多远,就是陈家骏住的地方。她抬手轻轻扣门,无人应答。邱美欣转身离开,越走脚步越缓慢,缓慢到渐渐停了下来。她折回来,手搭在门把手上,试探地向下一按。
只听“咔哒”一声,外门露出了一道缝隙。
门厅里空荡荡的,架子上摆着摩托车头盔和几双鞋子,和一两年前没什么太大变化。那时候陈家骏骑摩托受伤,大家来探望他。那段时间她常常在这间房子里进出,还帮他招呼其他朋友。大家一同谈笑风生,在这裏吃泰式小火锅,喝酒聊天。
那时候,她就是离他最近的人。
无论是和陈家骏在潜店工作中配合默契的德国女教练,还是为他嘘寒问暖的卖纪念品的当地姑娘,或端庄稳重,或青春娇妍,他都不过是淡淡地应对。有不少人对他用心,却没见他对谁格外关注。
邱美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lyn离开之后,他身边值得亲近和信任的女人,就只有她。他的澎湃的热情,大概都已经燃尽了。无论谁走到他身边,都没办法再走到他的心裏。
邱美欣低声喊着,“家骏,你在吗?”没有听到回应。从门厅通往卧室的门虚掩着,她手掌放在上面,心跳得厉害,无比紧张,又不想后退。
轻轻推开房门,冷气开得很大,邱美欣藉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拿起挂在墙边的遥控器,将空调关得小了一些。
陈家骏合衣而卧,斜在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邱美欣走到床头,放下手链,藉着凉凉的浅色月光,无比眷恋地看着他的脸,心中酸涩,隐隐作痛。她忍不住抬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的眉骨。听到他在醉梦中,喃喃地唤了一声,“叶霏。”
邱美欣鼻子一酸。
面前的这个人,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姑娘怒发冲冠,为了怕她伤心,在颂西溺亡后不眠不休、连夜赶回海岛。
他甚至摆脱了jocelyn带来的阴影,坦然而平静地对大家说,他的心裏爱就是爱了,没有什么可以比较。
邱美欣仿佛又看到多少年前,最初相识时那个开朗乐观、谈笑风生的陈家骏,他只是变得更加沉稳,更懂得照顾别人。
岁月的沉淀和苦难的淬炼,让这个男人变得更加迷人。
然而,他真的不可能属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