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大乱前,歌舞升平(2 / 2)

薄情寡义?

听他这般说,夏初七愣住了。

实话说,她真没有这样想。只是觉得东方青玄这么一个人,又不缺钱花,即便得到倾国之重的藏宝,也没多大用处。当然,如果真能得到,而他又帮助了她,她自然不会短了他。但却不可否认,私心裏,她确实是以赵十九为重的,并没有考虑太多他的利益。

咬了咬下唇,她压低声音,不否认,也不承认,只若有所指地笑,“到底是不是来自那个石壁的文字?除了这些符号,肯定还有很多旁的吧?大都督认不得这符号,便拿来试探我,对也不对?”

东方青玄唇角微牵,凤眸微发深幽。可还未等他开口承认,耳边便传来一道低斥。

“东方大人思虑过甚了。”

夏初七心裏“咯噔”一下,无奈地发现今日赵十九简直就是一个专程砸场子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无声无息。

抬头瞥过去,她见他容色依旧,气宇轩昂,可在看见东方青玄时,脸色明显不太好看,就像铸了一层黑铁,整个人森冷而立,令人不寒而栗。

“本王向来不觊觎那虚无缥缈的藏宝,奉劝东方大人也一样,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痴迷不切实际的,是贪念,想把不属于自己的据为己有,是妄念。贪妄之念,损伤根本,东方大人还是谨慎些好。”

夏初七不由叹气。

她家赵十九迂是迂了点,酸是酸了点,可说起话来却也不无道理。把希望寄托于一个传说,就像她前世不买彩票却总盼着中五百万是一个道理,确实是在虚幻里找存在感。

与她对赵樽的高度认同感不一样,东方青玄唇角微微一扬,无视赵樽话里隐晦的暗示,只优雅的起身,给了夏初七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本座先告辞。七小姐,多谢。”

谢她什么?

夏初七莫名其妙。

赵樽唇角紧抿,不动声色,只是在东方青玄与他擦肩而过时,突地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容他动弹,然后沉声道:“我不管你有何谋算,但绝不会容你利用阿七。”

东方青玄偏头,与他目光交汇。

两个人一动不动,都没有说话。赵樽一袭甲胄,身姿颀长有力,面容冷峻无波,带着刺人的冷芒。而东方青玄容颜白皙,笑容极妖,一身红衣像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与赵十九的黑披风和朱红甲相衬,一个犹如雪中梅,一个犹如墨上画,两个人视线交汇出的硝烟,烽火,都不能阻止夏初七惬意的欣赏这一副美景。

片刻后,东方青玄推开赵樽的手,略略偏过头去,看着他,俊美的脸上带出一抹嘲弄。

“我与她,彼此利用而已。”

或许这笑太刺眼,夏初七突觉脊背生凉。

这个夜,大雪飞舞,极凉。

但阴山大营的营帐内,却温暖如春。

夏廷德是一个极会享受的人,即便是这样简陋的环境,宴请赵樽和东方青玄时,帐内也熏着上好的沉香,摆满了美酒佳肴,还找了与军营气氛极是不符的妖媚舞姬,搔首弄姿的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在席中翩翩起舞。

穷与苦,向来不属于特权阶级。

可夏初七恶意揣测他的所为,总觉得这厮是在炫耀,以此来对比在漠北粮草短缺的情况下,北伐军吃的苦头,从而满足他内心的不平衡。

该来的人都来齐了。营帐内,摆上了一圈整齐的桌案,除了东方青玄之外,席上众人基本皆是军中将校,都身着戎装。大抵是久别家乡,久不近妇人,眼前几个美艳的舞姬们,吸引了男人们的注意力,个个眼睛都有些发亮,喝酒的兴致也是极好,席间不时传来欢悦爽朗的笑声。

“老夫敬殿下一杯,为先前的事赔罪,还望殿下原谅则个。”夏廷德站起身来,满脸红光。即便脖子上还包扎着纱布,但他的样子却极是诚恳与谦恭。

赵樽朝他举杯示意,并不起身,言词极是简短。

“魏国公请。”

他不说原谅还是不原谅,实则不怎么给夏廷德脸子。不过他为人向来疏离高冷,大家都习惯了这般的他,就连夏廷德似乎也不以为意,只笑着将杯中酒入喉,舔了舔嘴唇,坐回椅上,似是关切地随口问:“不知殿下的万人书,可有准备妥当?!”

赵樽正仰头喝酒,闻言放下酒盏来,冷冷看着他。

“魏国公对此可有异议?”

“哈哈,没有没有。”夏廷德摆摆手,“老夫只是诧异而已,想殿下与皇太孙素来交好,这些年叔侄间并无龃龉,怎会突地横生出这些枝节?老夫以为,定是中间有误会。到底血脉亲人,若是殿下不嫌弃,老夫或可与你和皇太孙从中说和……”

赵樽半阖着眼,声音凉浅,“我叔侄之事,与魏国公何干?”

这样简单粗暴的回拒,呛得夏廷德老脸一阵发红尴尬。

而席间的其余人,默默放下酒杯,看着他二人僵持一处,不敢多言。

只有东方青玄似笑非笑的垂着眸子,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直随着舞姬的音律在案几上敲着节拍,一脸看好戏的姿态。

静默中,只有丝竹声,不闻人声。

夏廷德尴尬片刻,终是咽下那口恶气,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

“来来来,喝酒喝酒,吃菜吃菜。是老夫失言,席上同僚,还是莫言国事的好。”

“是,来来,国公爷,敬你一杯。”他自己手下的将校,随即应和。

虽赵樽不理会,但好歹他顺着台阶下来了,面色缓和了不少。

再次举杯,他淡淡看一眼副将张立,又将目光转向了场上舞姬,像是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一段小小的插曲,便这般揭过去了。

一时间,丝竹声声,舞姿婀娜,酒气飘香,宾主尽欢。

夏初七久不饮酒,两杯酒下肚,竟觉得有些头晕,赶紧放下杯子,只专注吃菜。

“国公爷,兀良罕来人了。”

酒宴间,一个侍衞小心翼翼地走到夏廷德的身边,拿手遮着嘴巴,但为了盖住乐器声音,不得不拔高嗓子,让席上众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来做什么?”夏廷德抬眼瞪他,老脸通红,似是半醉。

“他们送来了托娅公主,说是要换回他们的大世子。”那人的样子颇为尴尬,可面对夏廷德的质问,又不得不告之实情。

“哦”一声,夏廷德像是刚反应过来这事,情绪平淡地点了点头。但末位陪坐的夏衍却按捺不住了,听说肖想许久的草原明珠到了阴山,嗖地从席间站起身,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爹!我现在就去……”

夏廷德瞪他一眼,一拍桌案,气得胡子直颤抖,“坐下。”

说罢他又望向那侍从,低低吩咐,“殿下在这呢,这等小事不必来禀报。去,把托娅留下,把人还给他们。”

“魏国公。”赵樽突地插了一句,略带嘲弄地冷冷挑眉:“这是要与兀良罕联姻?”

本是敌对关系,联姻二字用词太狠,夏廷德当即否认。

“哪有此事?殿下说话了,不过一个鞑子残部而已,哪配与老夫联姻。只是……哎,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犬子没出息,看上那个托娅了。家门不幸,极是无奈啊。”

将欺男霸女说得如此简单,也就他了。

夏初七心裏冷冷一哼,极是看不上这父子二人,却听夏廷德醉意熏熏的接着又笑,“不过,犬子虽喜,终归一个妇人罢了,若是殿下也对托娅那草原明珠有兴趣……”托长了声音,他见赵樽不动声色,喊住那名正要出帐的侍从,“去,把托娅带进来。”

进来的人不止托娅一个,还有送她来的兀良罕世子巴彦。

大概属实是迫于无奈了,巴彦与托娅二人眼中俱有愤慨,却不得不顺应形势。有些日子不见,夏初七觉着那巴彦深浓的眉眼更为深陷,留着一撮小胡子的下巴似是又瘦削了不少。而托娅变化不大,看得出来,她是一个骄傲的女人,如今为了换回他大兄,被当着礼物一般送给夏衍,漂亮的脸上全是不屑。但一入营帐看见席上的赵樽,她眸子却是一亮,动了动嘴皮,露出一副欲说还休的姿态。

“还不快见过晋王殿下。”夏廷德眼神投向那兀良罕的兄妹,带着醉意的语气极沉。

巴彦并未拆穿先前找过赵樽一事,只将手放于胸前,躬身施礼,但眼睛里的神色,却写满了求助的恳切。

“巴彦见过南晏晋王殿下,晋王殿下金安。”

与他兄长的谨慎不同,托娅一动不动,只愣愣盯住赵樽,并未多言。

夏廷德眯了眯眼睛,似有所悟,看向赵樽,“殿下可对此女有意?”

巴彦与托娅面色俱是一变,深知赵樽的回答将会影响到托娅的命运,那目光都巴巴地定在了赵樽的脸上。席间众人亦是一样,视线纷纷投向赵樽,好奇地想知他如何回应,就连夏初七也看了过去,手心一攥,心情极是矛盾。

虽她不喜托娅,也不忍她毁于夏衍之手。

再说,上次兀良罕送来的五千牛羊,确实也算雪中送炭,救了北伐军的急。若是赵樽此时表面应下,救托娅一回,她也不会真与他计较这许多,只是若他当众承认对旁的女人有意,她多少也有会不舒服。

“殿下?”夏廷德催促一声。

赵樽似有犹豫,考虑片刻才慢条斯理地道:“魏国公有心了,本王并无此意。”

夏廷德微微一怔,但夏衍却是面色一喜,提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爹,殿下这般说了,您就不要强求了,我这便将人带下去,免得扰了殿下吃酒的兴致。”

他话音刚落,赵樽却突地开口,“等等。”

夏衍回头看他,面色发青。

赵樽面色平静地勾了勾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风轻云淡的道。

“本王虽对她无心,可本王营中的参将李青却对她极为看重。李青随我多年,我怎忍他心喜的女子,落于这般田地?”

夏初七微攥的手放开,沉默了。

可怜的李参将,远在漠北都躺了枪。

但她也知,赵樽此人君子,虽上次讹了兀良罕五千牛羊和马奶酒,但顺水人情也是肯做的。

“殿下!”

赵樽的话,引得夏衍极是不悦,这纨绔子弟平素跋扈惯了,说话时语气极冲,动作也急躁,“砰”一声,他的巴掌就拍在了案几上,击得杯中酒水飞溅还不自知,只声色俱厉的道:“若是殿下要人,夏衍绝无二话,可殿下竟为了营中一个小小的参将,便要与我抢人……”

“小畜生,你住嘴!”

不等夏衍说完,夏廷德打断了他,憋屈得夏衍直皱眉,“爹!”

“还不退下!”将他呵斥住,夏廷德转而又对赵樽恭敬地笑,“殿下,犬子无礼,多有得罪。殿下不要与他一般计较。但犬子所言也不无道理,若是殿下您要人,老夫敢不遵从?只是若为了旁人,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赵樽懒洋洋看他,缓缓道:“魏国公,我大晏虽与兀良罕有怨,但世上姻缘绝无强买强卖的道理,为了不损我天朝的威仪,不如让托娅公主自行选择可好?”

此言一出,帐内略有骚动。

虽说托娅是兀良罕的公主,但在大晏众将看来,不仅只是一介妇孺,还是一个要用来交换人质的货物,哪里轮得到她选择夫婿?

托娅微微一惊,虽然失望赵樽不要她,可也听懂赵樽是为了帮她,倏地抢前一步,抢在众人出口之前,看着夏廷德,用极是别扭的汉话道:“晋王殿下所言极是合理。南晏自恃天朝上国,难道真要为难一个女子不成?”

“这个……”夏廷德轻咳一声,看了看夏衍,又看了看赵樽,极是为难地笑道:“殿下,只怕不妥吧。”

“那魏国公认为,怎样才妥?”赵樽面色淡然,但语气极冷,带了一抹势在必得的暗嘲。

夏廷德略一沉吟,想了想,突地朗声笑着,“既然殿下的参将与犬子一样看上了托娅,那老夫也没有不给殿下面子的道理。只凡事讲究一个公道,老夫先前扣押了兀良罕大世子,已然与兀良罕结下仇怨,让托娅自行选择实在对犬子不公。”

停顿片刻,他望向座中众人,“不如这样好了,反正闲着吃酒也没个乐子,老夫有一提议,就当为诸位醒酒消食。”

众人来了兴致,纷纷道,“魏国公请明言?”

夏廷德道:“老夫与殿下各出一人,以营内两军旗幡为酒筹,谁先将对方的旗幡夺到手,托娅便归谁,如何?”

此举说来公道。

但众所周知,军队旗幡不仅代表一个人的脸面,还代表一支军队的脸面。胜负也不再只是托娅一个妇人这般简单,而关于两军的威仪。

赵樽冷哼一声,眸子微抬,低低道。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