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人一入戏,必有惊变!(2 / 2)

雨后的天空,高远湛蓝,巍峨的大晏皇城似是刚刚接受过一场春雨的沐浴,一身疲惫都被洗净,红墙碧瓦,绿树红花,枝条嫩芽,无言可描之欢喜,无言可谓之美丽。

乾清宫,重檐庑殿。

作为洪泰帝起居的地方,戒备极是森严。

比起东宫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踏上汉白玉的台阶,夏初七每往前多走一步,那种山雨欲来一般的紧张感和压迫感,便多添上一层。

世事无绝对,她虽早有谋划,但对方亦不是蠢货,会不会上鈎亦未可知。而且,她在这皇城最大的一个威胁——洪泰帝也在这裏。

这次,真的举步维艰。

洪泰帝是在正殿里召见的她。

外间盛传皇帝被皇太孙请旨赐婚的事气得不轻,病得很重。可夏初七踏入正殿,看他的精气神便知,这个皇帝一时半会肯定死不了。

殿中的人,比她想象的多。

除了主位上的洪泰帝,还坐着许久未踏足此间的贡妃娘娘,除此,一干宫女嬷嬷和侍衞太监,也一个个严肃着脸,看他们那眼神儿,不像是要审她,到像是监斩官。

而此处,就是一个行刑的法场。

看着主坐上宝相庄严的两个人,夏初七心裏一叹,几乎下意识抚上了肚子。

小十九,你看你爷爷奶奶,铁了心要收拾你娘呢。可怜的你,还有你那倒霉的老爹,这都摊上了什么爹娘?这都什么跟什么?

轻轻笑着,她福身请安。

“陛下万安,贡妃娘娘金安。”

洪泰帝脸色冷鸷,没有说话。贡妃到底比他更为沉不住气,不等夏初七身形站稳,便凉凉道,“夏氏,本宫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撺掇皇太孙娶你?”

撺掇?

夏初七瞄了月毓一眼,似是被这个词惊住了,不由奇道:“娘娘此言,民女不太明白。我与皇太孙自幼便有婚约,如今皇太孙娶我,不过是践行当年的约定。合乎情理,何谓撺掇?”

每次看见她这一副理直气壮要嫁的样子,贡妃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冷冷一哼,她不由怒了。

“好你个不识大体的蠢妇!本宫替你惜命,才多嘴问一句。你还要伶牙俐齿的狡辩,看来是不要命了。那么,就不要怪本宫无情。”

说罢,她看了皇帝一眼,似是不忍心看,自顾自别开了脸,只摆了摆手,吩咐月毓。

“赐酒。”

夏初七这才发现,月毓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手上端了一个紫檀木的托盘,托盘里有一壶酒,还有一个杯子。

看来月毓比她想象的更为聪明。

看来洪泰帝比她想象的更想她死。

看来他们准备省略一切程序,要直入主题,把她弄死了事。可是,这白绫,毒酒和剪刀,老三件,看来真是没有什么新花样。

夏初七轻笑,抑止住胃里的酸气,眸底生寒,“贡妃娘娘要赐我毒酒,可否先说个明白,我何罪之有?说清楚了,也好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贡妃似是不忍,手指头攥得生紧。

“月毓,你告诉她。”

月毓应了是,上前两步,凉凉的看住她,那一惯端庄贤淑的芙蓉脸蛋儿上,半点表情都无,只唇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凉笑。

“夏七小姐,为免脏了贡妃娘娘的嘴,此事只好奴婢来代劳了。自古妇人之德,以贞节为首要。尤其是皇嗣选正妻,更须女子有清白干净之身。你早已许过他人,残花败柳,如何还敢入住东宫?如何还敢厚着脸皮要皇太孙娶你?”

夏初七抿嘴看去,眉梢一挑。

“残花败柳,这从何说起?”

月毓冷声道:“好,那我再说明白一些。你本为皇太孙的御赐嫡妻,却不守妇道,在待嫁之期,与他人有染,玷污皇室清白,理应活活笞刑而死。今日毒酒一杯,是陛下和娘娘怜你,还不谢恩。”

在封建王朝,不要说皇室,即便是寻常百姓,也极为看重女子的贞节。这确实是他们要杀她最有力的一个理由。可夏初七还当真不太相信,他们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她跟过赵樽的事情来。

这不仅是打她的脸,还是打赵樽的脸,打大晏皇室的脸,也是打贡妃和老皇帝的脸。

想一想,她就笑了。

“月姑姑,这样冤枉我的话,谁说出来的?我与何人有染过?你今日倒是与我说个明白,不要坏了我的清誉。”

这话问得极妙。

谁敢提晋王的名字?

晋王赵樽一死,俨然已成了大晏的一个与“崇高”有关的符号,一个加载历史的神话。这种与侄媳通奸的丑事,是旁人都不敢随便泼在他身上的污点,更何况他的亲生父母,又怎么会?

贡妃一听就急了。

“你这个贱人,你……”

“娘娘!”月毓递了一个“稍安忽躁”的眼神儿给贡妃,像是一早就想好了对策,欠身向着二人施了一礼,才冷冷看着夏初七。

“你不肯承认是吧?清白与否很好证实。只需去安乐堂找两个嬷嬷来验一验,你还是不是清白女儿身,便知分晓。”

“月姑姑,不如你亲自来?”夏初七挑衅地抬高了眉头,“只怕我原本好好的女儿身,被你找来的人一验,到时候真就变得不清不白了。”

“女儿身?”

月毓倒吸了一口气,听她说得坦然,只觉一股子怒气直往胸口腾升。她直觉从未见过夏楚这般无耻的女人,先跟过十九爷,如今跟了赵绵泽,她竟大言不惭说自己还是女儿身。

“夏楚,你实在恬不知耻。”

见月毓这么一个淡定的人,也被自己气得炸了毛,夏初七轻轻一笑,姿态妖娆的冲她抛了一个媚眼,突地别过头,望向贡妃。

“娘娘,若是一定要验,可否请你亲自动手?在这皇城之中,我只信你一人。”

贡妃一愣,奇怪地看着她。

“你这是何意?只信我一人?”

看到贡妃的迟疑,再看到夏初七眸中滑过的狡黠,月毓心裏一急,眸底寒意顿生。

“陛下,娘娘,此女素来奸猾,为免夜长梦多,还是不要再与她理论得好。”

贡妃抿着唇,还未说话,洪泰帝却是对月毓的话深以为然。他十分清楚夏楚为人的狡猾,生怕她的话动摇了贡妃,轻咳了一声,接过话去,严厉地低斥。

“无须多言,赐酒。”

“是!”

两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嬷嬷,闻声便恶狠狠地冲了过来,要按住夏初七。他们嘴裏说的是“赐酒”,其实就是要强行灌酒。

“七小姐!”

殿中,与夏初七同来的几人惊住了。

一看晴岚绝决的表情,夏初七飞快地瞪她一眼,阻止了他们,自己后退了两步,目光幽然一扫。

“我们这是诚心要逼死我吧?青红不辩便要杀人。与其这样,又何苦传我过来,不如直接找人一刀结果了我,还能落个好名誉,以免将来史官笔下,再添一笔酷政的由头。”

“好大的胆子。”

洪泰帝怒极,指着她恨声。

“给朕灌下去!”

“陛下——!”贡妃牙关一咬,看夏初七的样子,突地心生不忍,“不如先把她关押起来。若是她悔了,便饶了她的命罢?”

“善儿!”洪泰帝看她一眼,见她闭上了嘴,这才看向夏初七,冷声道,“夏楚,朕给过你多次机会,是你不愿。你原本是可以安分活下去的,但你不安分,既然一心寻死,那朕便不再饶你了。”

与他凌厉的目光对视着,夏初七暗惊。

她突然间觉得,也许在这些人裏面,真正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的,只有这个耳清目明的老皇帝。

所以,他才如此坚决的想要除去她。

冷冷一笑,她对上他的眸。

“死有何惧?只是在死之前,好歹也得有一个说法吧?无端端的杀人,总会堵不出攸攸众口的。更何况,陛下不是最喜以德服人?”

洪泰帝沉吟着,“混账,敢激将朕?”

“民女不敢,事实而已。”

洪泰帝一横眸,冷笑,“你比谁都清楚,朕为什么要杀你。”说罢她瞪向那两个抖抖索索的嬷嬷,“还不动手?”

“是!”

嬷嬷一动,正殿内便哭声一片。

“陛下,饶了七小姐吧。”

“娘娘,饶了七小姐吧,看在爷的分上……”

梅子和郑二宝两个,几乎是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急切地叩头求情,眼泪流了一脸。听了这撕心裂肺的哭声,贡妃的脸上明显有了动摇的表情。

然而,洪泰帝见状,态度比之先前,更为坚定,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吐出。

“赐、酒!”

那两个嬷嬷想来是做惯这些事情的,皇帝声音刚落,她两个便按住夏初七的胳膊,要将她摁倒在地。夏初七咬着牙,酒精的味道直入鼻端。只一闻,她便知道这真正是穿肠毒酒,没有半点虚的。

猛地抖开手腕,她低低一喝。

“陛下,娘娘,我还有一事要说。”

“灌酒!”洪泰帝不容她分辩,冷喝。

“陛下!听她说说,也许她还有话要说,也许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让她说完,让她说完……”贡妃几乎要哭出来,伸手拉住洪泰帝,态度恳切的央求。

洪泰帝瞥她一眼,恨其不争的咬了咬牙,终于摆手挥开了两个嬷嬷。

“说。”

今日过来乾清宫的情况发展,并没有如夏初七事先所料,月毓比她想象的聪明,没有入瓮,而洪泰帝要她性命的坚决,更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瞄了月毓一眼,她缓了缓,想要拖延时间,不想轻易供出小十九来,以免往后真的把孩子给搭上了后悔。

还不到关键时候。

忍一忍,再忍一忍。

只要再忍一忍,她便可以把那些人一网打尽了。这么告诫着自己,她不再冲动,朝贡妃毕恭毕敬地叩了一个头。

“陛下,娘娘,我是有许多话想说。我生在魏国公府,长在魏国公府,生在大晏,长在大晏,自小父亲就教育我,要忠君爱国,要恪守本分……”

“我父亲一生为国尽忠,最终落得一个满门抄斩,我虽得以苟活,却不敢对陛下和朝廷心生怨恨。只因父亲告诫过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相信陛下,一定会还给他一个公断。可他未有等到公断,他就和全家一百多口没了命。他的爵位,被他处心积虑的弟弟占去了,他为女儿选好的夫婿,也被他心怀不轨的侄女占去了,他一辈子的功劳,通通都成了旁人的垫脚石,一切化为乌有。不仅如此,他还要被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从此遭万世唾弃,引千古骂名。”

原本只是瞎编故事拖时间。

可说起这些事,或许是牵动了夏楚原有的情绪,不知不觉,好多往事和片断不停在她的脑子里闪过,就像亲身经历过一般,扯得心脏生生疼痛。

而她,这一刻仿佛不再是夏初七,而是当年那一个被抛弃的可怜虫夏楚,跪在当地,眼角含泪,声音哽咽。

“我与绵泽的亲事,是陛下亲自下旨的。是故,在父亲和母亲的耳提面命下,我那时便知,我将会是他的妻室,长大了是要嫁给绵泽的,一生一世都只能是他的人。那个时候,他厌恶我,讨厌我,待我不好,我也从未有怨过他,我只一心等着,等着他回头来娶我……”

“我很傻,人人都说我很傻,是个傻子。只有我父亲和母亲不嫌弃我,他们说我是他们的宝贝,是世上最善良的孩子,善良的人,一定会有善报的……”

可她没有等到善报。

一条命,终是殒在了苍鹰山。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哑着声音低低道:“可绵泽一直未有回头,不论我怎么待他好,不论我说什么,我跪下来求他也不成,他不肯多看我一眼。他喜欢我的三姐,他是那样的喜欢,我是那样的嫉妒……我不明白,他不是我的夫婿么?为什么不能如我一般?那时的我不懂,当一个人的感情不在时,再多的眼泪都没有价值,我一直哭,一直哭,越是哭,越是遭他讨厌……”

夏初七说到此处,贡妃已经听得泣不成声,就像被故事给感动了,不时拿手绢擦泪,捧场得夏初七差一点破功而笑。也捧场得洪泰帝终是忍不住了,真怕再拖下去,应了月毓的话——夜长梦多。

“善儿……”

一把扶住贡妃,他朝嬷嬷使眼色儿。

“动手。”

贡妃刚要拦,却被他狠狠抱住,挣扎不开。两个嬷嬷点点头,按住夏初七的胳膊便要灌酒。

“慢着!”

正在这时,殿门口原本在听故事的侍衞突地被人踢倒,紧跟着外面响起一阵嘈杂声,跟着赵绵泽进来的,有无数的东宫侍衞和皇城禁衞军,看得老皇帝老脸一黑。

“皇太孙,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绵泽在殿外,便听见了夏初七的话,只觉心如刀绞,没有回答皇帝的话,他狠狠甩开两个嬷嬷,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夏初七。

“小七,你没事吧?!”

夏初七摇了摇头,其实冷汗早已湿透了脊背。

若是她刚才一个忍不住,会不会落得两头都不是人?

她庆幸不已。

“没事就好。”

赵绵泽说罢,一撩袍角,重重跪在地上。

“孙儿求皇爷爷收回成命!”

洪泰帝面有愠怒,指着他恨声道:“你不在文华殿早朝,怎会跑到这裏来了?还带这么多人,到底意欲何为?”

赵绵泽微微低头,“皇爷爷,孙儿是接到消息过来……”看了一眼面前托盘上的酒盏,他又看了夏初七一眼,才缓缓出口。

“皇爷爷,小七她并无不贞,你不要听信外人的谣言。孙儿昨日便宿在她处,她本就是我妻,我也已经与她圆房……我的妻子,她贞或不贞,我自是比谁都清楚。”

夏初七脑袋像被雷劈了,愣愣看他。

他却不看她,再次叩头。

“求皇爷爷成全。”

洪泰帝恨恨咬牙,猛地拍案而起。

“你一派胡言,无须替这贱妇遮掩。”

赵绵泽看着他,却不肯示弱,回头一喝。

“何承安。”

何承安应了一声,冒着冷汗呈上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是一条白绢。洁白的绢子上头,一点点落梅般的鲜红,恰如其分点缀着,任谁都知道他的意思。

“皇爷爷,因你一意孤行,不肯践行婚约,还要除去孙儿的妻室,孙儿这才事急从权,先斩后奏。如今生米已煮成熟饭,请你降旨赐婚。”说到此处,他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住洪泰帝,“皇爷爷,为了不食言于她的父亲,皇爷爷您该应允的。”

洪泰帝嘴唇微颤。

“你个孽障!”

赵绵泽定定看他,再次重复。

“求皇爷爷成全。”

“朕若不成全呢?你翅膀硬了,是要逼你皇爷爷了?”

“孙儿不敢。”

“不敢?”洪泰帝狠狠摔了茶盏,“朕看你敢得很啦?带这样多禁衞军,这样多侍衞过来,这不是逼宫又是什么?”

“孙儿并无此意。请皇爷爷明鉴,孙儿护妻之举,并非想冲撞皇爷爷圣驾——”

“哼!”见他如此,洪泰帝终是缓和了语气,“谅你也不敢。”

二人对视着,局面僵持起来。

先前洪泰帝要杀夏初七的理由是“不贞”,而如今赵绵泽非要说她没有不贞。而且,他已经与她圆房,连查验这条路都堵住了。

默默攥着拳头,夏初七心跳加快。

下意识的,她瞄向了月毓。

不巧,月毓也正在瞄她,目光带着一抹琢磨不透的光芒,令她头皮有些发麻。

难道真的失策了,月毓果然不中计?

二人眼神刹那的交汇之后,月毓眼看洪泰帝叹了一口气,因“有言在先”,似是拗不过他的孙儿。而贡妃更是又被夏楚给绕得七晕八晕的,显然做不了主了。虽然月毓觉得事情有些不妥,终究还是不得不走出这一步棋。

“陛下,娘娘!”

她跪于殿中,指着夏初七。

“夏楚这个狐媚子,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其实几年前在皇家狩猎场,她便已经与人私通了……早就是残败之身,如何配得上皇太孙金身玉体?”

一听月毓提起皇家狩猎,夏初七一颗悬浮的心脏,终于落了下去。

月大姐啊,你终是忍不住了。

事情……终于走上了她安排的轨道。

“什么?竟有此事?”贡妃是一个典型的“脑轻人士”,听到月毓这样镇定自若的话,想到这事几年前就发生了,不由又想她那个可怜的老十九,竟然还要过这样的残花败柳。一下子,原本的怜悯没有了,火气又冲了上来,却是对着月毓。

“你早知此事,为何不早点说出来?”

“奴婢先前不敢说,是怕娘娘难过……”月毓压抑住心裏隐隐的不安,只好拿这句话来搪塞过去。

贡妃有些怨她,让自己的儿子无端端的吃了亏。冷哼一声,拂袖坐在边上生闷气。

可情况发生逆转,洪泰帝却是神态淡定下来,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月毓,这样大的事,你还不从实道来,还在等什么?”

“是,陛下。此事奴婢亲眼所见。”

“月姑姑。”

眼看月毓终于要落入她的陷阱,夏初七打断了她,突地一扬眉,朝她笑了。

“这种污人闺誉的事,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得拿出证据来才是?”

“自然有证据。”月毓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