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了?”
宝音身为公主,基本不喊赵樽为父皇,一般便叫阿爹。比起炔儿的恪守礼仪,小时候便脱离父母管教长大的她,性子野得多,也急得多。这边夏初七问题刚出口,那边她已经叨叨开了。
“你给评评理,他明知阿木古郎要来京师了,竟是不告诉我……不仅自己不告诉我,还嘱咐旁人都不许告诉我……太过分了,我要与他决斗!”
决斗?这孩子说话,总抓不住重点。
夏初七开始怀疑女儿的智商了。
她瞥过去,“不告诉你,你又怎么知道的?”
宝音低头,对手指,适时的隐藏了脸上小小的坏意,咬着下唇嬉笑道,“我把郑二宝头上的毛给拔了……他哪里敢不交代?”
夏初七望着女儿,闭紧了嘴巴。
这二宝公公也不知怎的就那么倒霉,他越是稀罕他的头发,宝音就越是和他的头发过不去。这些年来,他那头发就没有好端端生长过,隔三差五的就会遭到宝音的荼毒。
不过,收拾了郑二宝,夏初七却很想给闺女点赞。
再回南晏这时代已有两个多月了,郑二宝对她诺诺恭顺,她对郑二宝也一如往常,笑意嫣嫣,可也不晓得是当初郑二宝的举动伤了她的心,还是郑二宝在她“故去”后想方设法撮合赵樽与阿木尔的行为,让她始终觉得不得劲。她对二宝公公的情分,再不若以前,相处时,也总觉得欠缺了一些什么。
尤其,这些年,郑二宝一直与月毓在一起生活。
在她看来,男人都是会听耳边风的。便是月毓不害赵樽,保不齐会利用郑二宝害她。就算二宝公公没有主动的危害,但月毓长得那么俊,郑二宝那太监……就不会被美色所迷惑么?
“阿娘,你倒是说话啊!”
宝音摇着她的胳膊,小嘴巴瘪着,像是快要炸毛了。
夏初七低头,“你说什么?”
“……”
“再说一回,我没听清。”
宝音翻个白眼儿,哭丧着脸,瞥着她哼哼,“宝音在问阿娘,阿木古郎来的时候,我穿什么最好看?还有……宝音想……阿娘能不能把拿给菁华姐姐和梓月姑姑的面膜……也给宝音几罐?”
“……”夏初七服了,“宝音,你几岁?”
“十一。”宝音仰天望她,小眉头狠狠一蹙,“阿娘连宝音的生日都记不得……可伤死心了。”
夏初七“啪”的一下,抬手在她额头上一拍,“娘是想说,你才十一啊,小姑娘,十一是什么概念?”在她看来,十一岁还是小学生,什么情口口爱的都是扯淡,爱美之心虽然可以支持,但是那种护肤的玩意儿,岂是她这个年纪能用的?
可不论她说什么,宝音接受的教育与她都不一样。
她小嘴巴蹶了起来,重重一哼。
“少看不起人啊?十一怎么了?十一可以许配人家了。吴嬷嬷说,她娘亲十三岁的时候,就生下她了……”
吴嬷嬷是宝音的教导嬷嬷,从小带着宝音带长的,平常与宝音也走得很近,她说的话,宝音很容易入耳。夏初七头痛的望着宝音,无力的呻|吟一声,不解释,只下命令。
“小丫头,我告诉你啊,没有十八岁,你想都不要乱想。”
十八岁已经是夏初七的底线了。
在她的意识里,十八岁也不过刚刚成年而已。
可宝音愣住了,瞪大双眼看她,像看见了怪物。
“阿娘,你是想把宝音养成老姑娘吗?”
“十八是什么老姑娘?”夏初七嗤之,玩笑道,“你娘我现在还没有嫁人,不也没老么?你急个什么劲儿?”
宝音再次愣住。
过了一瞬,小丫头“噗”的一声,被夏初七逗笑了,乖乖地把身子凑近过来,挽住夏初七的胳膊,搀扶着她坐回到椅子上,然后笑眯眯地蹲在她身边,乖巧地道,“阿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怨恨我阿爹?”
夏初七斜眼:“我怨他做甚?”
宝音笑着仰头,双肘放她腿上,取笑道,“那一天的册后大典呢,很是热闹,鞭炮齐鸣,礼乐阵阵,满朝文武都在奉天门前叩拜皇后娘娘,只可惜呀……阿娘你生病,睡在长寿宫中,却没有瞧见。”
夏初七面色一沉,瞥着她不吭声。
看她娘的脸色不好看了,宝音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却笑不可止。
“阿娘,你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夏初七瞥她,重重一哼,“遗憾啥?我没那么无聊。”
宝音砸砸小嘴巴,满怀憧憬的道,“怎么会不遗憾,你都没有做过新娘子呢?吴嬷嬷说,女子大婚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情。不仅要与夫婿共结连理,还要在接受亲眷的贺喜之后,找到归属感与认同感。拜天地,喝合卺,洞房花烛……唉哟,这些事,都是不可省略的……”
小小年纪的小丫头,也不知是在替她娘委屈,还是故意打击报复,那两只乌黑的眼珠子,忽闪忽闪,带着一抹璀璨晶莹的光晕,看上去极是美丽。夏初七也是第一次发现,她十一岁的女儿,真的不能和后世十一岁的小学生相比。
“唉!”
长长一叹,她为宝音焦心了。
可宝音却误会了,她得意的笑,“阿娘,你可是难受了?”
夏初七哼一声,但笑不语。
宝音又道,“没有与我阿爹拜过堂,你肯定难过吧?……其实,女儿也有些为您叫屈呢。您的身子都大好了,这么久,阿爹也没有提出要给你补一个。啧啧啧……”
小嘴巴里吐出来的,是幸灾乐祸与调侃。
可夏初七怔怔的,仍是没有不吭声。
正如宝音所说,大婚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拜堂成亲不仅仅只是一个仪式,那也是认同感与归属感的来源。没错,不举行仪式,她也是皇后,她与赵樽也确实是夫妻,可也不知为什么,她心裏,真就添上了那么一缕缕的遗憾。
“若不然这样好了……”宝音眨着眼,巴巴环着她的腰身道,“等我嫁给阿木古郎的时候,你就嫁给我阿爹……让他再娶你一次,怎么样?”
夏初七再拍她的头,“胡闹。”
宝音抚额,不悦瘪嘴,“我哪有?”
夏初七敛住情绪,正色告诉她道,“宝音,你年纪还小,不要琢磨这些不靠谱的事儿。莫说东方青玄比你大得太多,根本不适合你,你也不想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说不定早就娶妻生子,儿女成群了,怎么可能娶你?”
宝音面色一凉,受惊般看着她。
“他不会娶妻生子的。”
冷哼一声,夏初七嗤她,“你怎知他不会,他告诉你的?”
宝音一愣,仔细想想,好像他真的没有。
可转念,她面上又晕出红色,“宝音问过他,他说爱宝音。”
“傻姑娘。”夏初七揽住她的小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他养了你两年,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此爱,非彼爱。宝音,你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夏初七说话,向来是犀利的。
是不懂,还是装不懂?这句话,登时让宝音委屈的沉下了脸。
“阿娘……”
她又羞又臊,就差跺脚反驳了。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道提醒的咳嗽声。夏初七看了宝音一眼,把她拉拽上来,走向门边,便见赵樽负着手,大步入内。在他后面,跟着六岁的炔儿。小家伙几乎与赵樽一个走路的姿势,一样的严肃表情。父子两个都繃着脸,俨然一模一样。
这情形,让夏初七觉得有些好笑。
“忙完过来了?”
赵樽点点头,扫了一眼宝音,一脸严父的样子。
“在说什么?”
“没……什么。”宝音气咻咻地看着他,又朝他背后的炔儿吐了吐舌头,方才凑过去捏住他的小胳膊,小声道,“准是你又告我状了,对不对?若不然,阿爹和阿娘,怎会都不瞒着我,不帮我,还故意整我?”
炔儿扳开她的手指,淡淡白了她一眼,小小的身子便慢慢踱过了她的身侧。然后,他自顾自爬上椅子坐好,拿过夏初七早就为他们爷俩儿准备好的糕点吃起来,那悠闲自得的表情,就像没有听见宝音的话。
被忽略是什么感受?
宝音微微眯眼,咬牙一步一步走近炔儿。
突地,她笑着出手,拎住他的小耳朵。
“让你装,让你听不见长姐。”
她拎弟弟的耳朵,当然不会真的拎痛他。可是,她却知道,对于向来注意个人形象的高冷皇太子赵炔来说,被阿姐拎住耳朵的姿势实在太不雅观,他当即面色一变,放下糕点,拍向宝音的手,冷冷一哼。
“男女授受不亲,放手!”
宝音一愣,哈哈大笑,拎着他笑不可止。
“就你个小屁孩儿,前些天还尿床呢,这就男女授受不亲了?让你不亲,看长姐教训你……亲不亲?现在亲不亲?”拎着拎着,看炔儿别扭的脸,宝音嘻嘻一笑,猛地低头,在他脸蛋儿上啃了一口,留下一串唾沫印。
“好弟弟,现在亲不亲了?”
炔儿摸摸小脸儿,看着拎着自己的阿姐,没恼,却很镇定。
“小小年纪,见男了便亲,看来是想嫁人了。”
“你……哼!”宝音探手把炔儿从高高的椅子上抱下来,使劲儿箍抱在手里,然后严肃地回头,看向一直无语的赵樽与夏初七,认真道,“阿爹,阿娘,女儿先告辞一步了。这小屁孩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不树一树长姐威风,恐得被他欺到头上了。”
说罢也不管他们同不同意,不管赵炔怎么挣扎,抱住就跑了出去。
外头的院子里,很快响起姐弟两个的笑声,咯咯不停。
夏初七也笑了笑,拉赵樽坐下。
“这俩熊孩子,玩闹一处,就不得了……”
“这样不是很好?”赵樽喝着茶,淡淡笑。
“……也是。”夏初七也笑开了。
说来,他们这个家庭比较特殊,没有后宫争宠,皇子公主也只得一个,所以,他们抚养起来更是随性。宝音与炔儿平常都住在宫中,住在他们的身边,平素姐弟两个相处,就像寻常百姓家里的姐弟一样,玩玩闹闹,说说笑笑,疯疯打打。不过,再小点的时候,炔儿还会被宝音给唬住,随着他年纪增长,如今的宝音,常常吃弟弟的闷排头。于是乎,像这样互相贬损的事儿,时不时就会唱上一出。他们夫妻看在眼里,心裏其实很欣慰。
难得有情帝王家,姐弟俩感情好,是他们所盼。
夏初七看赵樽喝了茶,舒心一叹,借机谏言道,“今日可又忙上了?都这个点儿,你们才过来。依我说呀,炔儿年纪还小,你不要让他接触太多朝务。六岁的小不点,失了童真,搞得像个小大人似的,看得我膈应。”
赵樽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洁白的瓷盏,淡淡道,“生在帝王家,他便得认命。此时不严于管教,不习朝务,将来……”抬眼,他撩向她,“莫不是等着被人骑在头上吗?”
男人的世界,夏初七不懂。在对赵炔的教育上,赵樽也特别坚持,她无奈的低叹一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像往常一样,偶尔假公济私的让他把炔儿带过来,尽一尽人母的慈爱。
“阿七……”赵樽突然喊,声音幽幽的。
夏初七“嗯”一声,抿唇看着他,游离在状态之外。
赵樽淡淡道,“没有大婚之礼,你心裏可有怨?”
夏初七飞瞄过去,抿唇轻乐,“你千里耳啊?宝音的话都听见了?”
赵樽但笑不语。
夏初七想到浮上心思的一丝丝遗憾,再想想自己的一大把年纪,捋了捋头发,虽然盼着,但还是不好意思地矫情了一把,拒绝道,“你甭听宝音那丫头瞎咧咧,咱俩老夫老妻了,人人都知我是你的妻,有没有仪式,又有什么关系?”
赵樽眉锋微蹙,淡淡看她,“当真没关系?”
夏初七唇角不经意动了动,含着气咽下那口血,僵硬地咧嘴。
“是……没啥关系。”
赵樽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淡定的道,“爷原以为阿七会计较,既然你这般说,那便不办也罢。总归国事繁忙,爷这些日子,也顾不过来。”
有些话,自己说出来,没有问题。
可换到别人的嘴裏,尤其是赵樽的嘴裏,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夏初七想到错失的大婚,欲哭无泪。心裏憋了一口老气,转过头去,佯装不在意地挑拣起了她放在桌上的鸽子食。但是,她却没有发现,赵樽在她背后,唇角浅浅的一勾。
好半晌儿,两个人都没有作声。
空间里的温泉,似乎陡然便降了许多。
“阿七……”赵樽喊她一声,探手过去。
“放手,你拉我做甚?”夏初七挑着鸽子食,咬了咬下唇,回过头来,眉头微微一蹙,“喏,这儿有我做的糕点,快吃吧,吃过了不是还要去处理你的政事?反正你忙得很……依我说呀,你这么忙,何苦给我做寿?我又不老,这大寿做得,好像我多大年纪了似的……”
说到此处,她胳肢窝被人挠了挠,痒得她猛地回头。
她的面前,赵樽微微眯眼,似笑非笑,“生气了?”
眉梢一扬,她不悦地皱起眉头,想要挪开她的搔弄,他却猛地抱住她的身子,二话不说便大步往外头去。外面正在飘雪,冷空气一吹,夏初七瑟缩一下身子,情不自禁地缩入他怀里,看了看四周。
“喂,你做什么?”
赵樽低头,神色淡定地回她。
“朕亲自为你沐浴,贺你高寿。”
夏初七脸蛋儿一红。
这货每次怀了不良心思的时候都会这般。
想到先前的不愉,她瘪了瘪嘴,“我自己不会洗吗?”
“晋王府的汤泉,你就不怀念?”他声音淡淡的。
夏初七微微一怔。想到晋王府的温泉,再看他嘴角扬起的弧度,那看上去一本正经的、实则却满是坏意的笑,心思活络了,情绪也软了下来。两个人分别了这么久,如今的他们,极是珍惜来之不易的相处机会,便是小小的争吵,很快便能平息下来。
说到底,世间最好的爱情……便是在一起。
她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有没有婚礼又有什么关系呢?
念及此,她几乎是迫不及等地勾住赵樽的脖子,在宫灯氤氲的光线中,仰头上去,在他嘴上轻轻啄一口,低低笑道,“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劳烦陛下了。”
“为佳人沐浴,爷荣幸之至。”
赵樽低笑着,揽住她腰身的手紧了紧,盯着她脸上的情绪,看了片刻,像是受到了她的感染,也想到了长长的几年分离,突地低下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阿七,爷有寿礼给你,要是不要?”
“什么?”她气喘吁吁,被他的吻弄得心乱如麻。
赵樽低笑一声,在她唇上轻轻一吮,方才意犹未尽地抽离,黑眸中染上的视线,暗灼如火,像是深埋的欲望,更像是染上了千百年风霜的不变情感,令她怦然心动。
然而,他说出的话却极是膈应人。
“爷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