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东升,照得大地一片金黄;大风呼啸,旌旗猎猎作响,数万大军于北宁东野列阵对峙,刀枪如林人马如潮,兵刃甲胄寒光照人。天亮之前,双方血战方罢,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
昨夜派出哨探此刻方才回来,眼前这支三万多骑的满蒙联军自黑山堡而来,昨夜原本屯驻于西沙河东畔的沙河铺子,想必是接到前军大将朋春的告急之后,便立即紧急出动,强渡西沙河急行数十里赶来救援。
尽管如此,仍是迟来一步。
一万多的精锐铁骑在黎明之前、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就被汉军击溃,并且还是骑兵与骑兵的正面硬撼,被敌军以自己引以为傲的骑射技艺击败,这大大超出了满蒙战士的想象,同时也眼中挫伤了他们的信心,而不远处的满地尸骸仍不住的刺|激着他们,鲜血淋漓的战场令战士们迸发出被侮辱般的羞愤。
汉军方阵抢占了战场上唯一的一座山包,居高临下的鸟俯战场,近万火枪兵以林风大纛为核心环环缠绕,列成一个椭圆形的大阵,人人持枪肃立,万多支细长的刺刀寒光闪烁,斜指天空。
片刻之前,林风婉转拒绝了汪士荣在两军阵前布置车厢、陷马坑等障碍骑兵的建议,此时他手中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阵形。
满蒙联军军容鼎盛。出乎林风的想象,这支游牧民族的大军的纪律显然非常严谨,不论是科尔沁的东蒙古铁骑,还是萨布素的满洲八旗,阵形队列都排得非常齐整。清兵在左、蒙古兵在右,数万大军两翼对开,旗帜、战鼓、号角俱俱各依部伍,虽然阵形密集,不见丝毫混乱,传令兵穿梭往来,数万官兵人人神色漠然,胯|下战马亦显得非常安详,此刻数万人遥遥对峙,杀气腾腾,却也不曾有一匹战马发出紧张的长嘶,一眼即知都是久历战火的职业军人。
据望远镜目测所见,就武器装备而言,萨布素的清军兵刃甲胄显然比蒙古骑兵好上很多,除了战马显得更为雄俊之外,八旗兵人人身着半身铁甲、戴裹颈头盔,鞍旁的挂袋上骑枪、角弓、箭袋、马刀一应俱全;而蒙古兵则多只身着一层皮甲,武器除了弓箭之外,很少有人装备了冲刺的骑枪。
真是波澜壮阔的时代啊!林风心中感慨万千,只有这个时代,战争才会显得如此美丽,数万大军在视线之内对垒争雄,英雄豪杰迎面碰撞,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比起后世挖着战壕老鼠一样互相射冷枪,这裏的战争更加的热血沸腾。
自清晨开始,两军在此已然对峙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满蒙联军既没有发起攻击,也没有撤退扎营,而林风亦是一步不退,严阵以待。太阳缓慢的升上天空,微风愈来愈暖,不少士兵额上已然渗出汗珠,却依旧屏声息气,不敢动弹半分。大战一触即发,但此刻双方都好似在比赛耐心,却又谁也不肯先发制人。
号角轻和,战鼓悄然响起,对峙良久,满蒙联军终于忍耐不住,右侧的科尔沁阵列倏然裂开,一支骑兵纵马呼啸,朝汉军阵营直奔而来,然而尚未进入大炮的射程,却又忽然转向,朝汉军左侧斜斜的兜了一个大圈子,竟然绕过汉军主力,朝北宁城直奔而去。
汪士荣脸色微变,皱眉道,“主公,敌军轻骑袭我后阵,而慕军丞还未来得及调遣民壮出城筑垒,如此一来,我军似有被敌军合围的危险!”
“合围?!”林风哑然失笑,“北宁城防坚固,距我军阵营不过十数里,骑兵半炷香就可赶到,他们凭什么合围?!”他反手一指身后,“再过去几里,就全是城头红衣大炮的射程范围,队形密集的骑兵过去纯属找死,而且马英的铁骑大军就在后边睡觉,若他真有这个自信,寡人当然是欢迎之至,”他摆了摆手,嘿嘿冷笑道,“萨布素镇守边塞多年,布尔亚格玛也不是傻瓜,白白送一支骑兵在中间作馅饼,他们这么做,只是想吸引我军兵力,配合大军正面冲锋!”
话音未落,左侧清军阵列中亦分出一支骑兵,一摸一样的绕了一个大圈,斜兜着朝汉军后方包抄,汪士荣见状苦笑不已,敌军如此举措,已然令他的“临时筑城”大计落空,城外铁骑游弋,慕天颜是决计不会贸然将民壮派出城门的,不由苦笑道,“话虽如此,不过届时他们自四面八方齐攻,岂不是糟糕?!”
林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纪云,我之所以排出这个阵势,就是要引诱他们四面齐攻!!!”
汪士荣大惊失色,呆呆的看着林风,面上满是疑惑不解。林风笑笑不言,汪士荣虽然聪颖,但也还不是真正明白己方火器部队的弱点,眼下汉军装备的是自火绳枪改进而来的前装煫发枪,虽然经过戴梓的改进,射程射速都有较大改善,但仍然还是威力不足,而林风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满蒙铁骑不顾伤亡的拼命攻击一点,若敌军真采用这个肉弹攻势,依汉军现在的装备,确实很难保证不被突破,而象火枪阵这种以步兵为主力的队形集型阵地,若给敌军大队突破,陷入肉搏战的境况,那就真的是糟糕之至。
只有敌军四面齐攻,将敌军强大的压力分散开,队形整齐的火枪行列才可从容的发挥均衡火力,大量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从而以寡击众,赢得这场兵力悬殊的战争。
林风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将部队拉出坚固的城防,除了政治以及战略上的意义之外,其战术意图就在这裏——设身处地,按照这个时代的固定思维,若自己是对方统帅,必定会想方设法割裂汉军与北宁城的联系,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彻底孤立没有坚固堡垒的汉军,然后发起多方向的攻击,制造强大的压力,致使汉军逐渐崩溃,然后待汉军阵线崩溃之后在追击战中全歼敌军。
这是最最典型的骑兵战术,只要能够歼灭眼前的这支汉军主力,那么北宁必然兵不血刃,而此战若胜,整个关外辽东、甚至京师直隶,都将直接处于满蒙铁骑的威胁之下,林风的大汉军事集团定然濒临崩溃。
一块巨大的诱饵,一场疯狂的豪赌。
果不其然,两支绕了大圈的骑军并没有立即直迫北宁城下,而是半途驻足,与正面对峙的满蒙大军鼎足而三,对汉军大阵布置成一个环形的半包围圈,不多时联军主力开动,霎时战鼓齐擂,号角回响,一队又一队的铁骑开出,缓缓朝汉军阵地逼进。
林风一把掷下望远镜,大步奔到坐骑之前,翻身上马,猛夹马腹,战马长嘶欢鸣,撒开四蹄,朝汉军前列奔去,四周亲衞一齐呆了一呆,立即反应过来,纷纷大声呼哨,跳上战马,紧紧追在汉王身后。
迎着凛冽寒风,林风沿着长长的横列纵马狂奔,身后大纛猎猎,斗大的“汉”字迎风翻卷,眼见汉王擦身而过,所到之处官兵热血沸腾,刀枪齐举山呼海啸,沐浴着数万人灼热的目光,林风铿锵一声长刀出鞘,凌空斜指长空旭日,纵声长呼,“诸君……杀敌!……杀敌!!……杀敌!!!”
声尤未绝,立即被数万人的欢呼声淹没,汉军将士人人举起武器,一齐大呼,“杀敌!!……杀敌!!……杀光鞑子!!!”
后阵数十面大鼓一齐擂响,高处大炮骤然齐射,炮弹呼啸着掠空而过,砸落在阵前空地上,激起漫天尘土,全军沸腾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林风的阵前阅兵深深的激怒了满蒙战士,对面号角连连,战鼓擂得惊天动地,最前列数千铁骑纷纷裂开,数十门火炮在骡马的牵引下被拉上了汉军阵前,黑黝黝的炮口直直的对着汉军阵线,“轰隆”一声巨响,阵上腾起一片烟雾,第一批炮弹呼啸而至,砸落在军前空地上。如此一摸一样,敌军竟也是不肯示弱半分。
不待林风下令,前列炮兵立即先发制人,列在山包最高出、最为笨重、射程最远的红夷大炮悍然开火,率先与对方展开炮战,阵上烟雾腾腾,空中尖啸不断,一波巨大的炮弹拖着一长溜火影破空而过,登时击中了数门大炮,将操炮的联军士兵轰出漫天血雾。
仿佛突然引燃了导火索,战斗立即如暴风骤雨般迅速展开,号角声响,阵前满蒙铁骑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漫山遍野的狂涌而来,炮声轰隆,蹄声震地,一时间只感觉大地在瑟瑟发抖,仿佛天摇地动一般。
破开阵前的硝烟,大片铁骑旋风般冲至,决死的骑兵用满语和蒙语大声叫喊咒骂,奋力拉开长弓,携冲刺的马力射出第一波箭矢,不计其数的长箭仿佛乌云坠地,登时射倒了大片火枪兵,炮声愈来愈近,近衞军官们骇然发现,满蒙联军为了弥补火炮在射程上的劣势,居然在冲锋人流的掩护下,不顾一切的将大炮拉到最近处,直瞄着汉军阵列抵进射击。
“轰……砰……”近百门火炮发出惊天空地的巨响,同时朝后一蹦,火光喷薄而出,锋锐的实心炮弹无坚不摧,瞬间将对面密集的起兵群轰出无数条血肉坦途,当面着炮的骑兵连人带马俱俱不见踪影,携带着无数血肉的炮弹,重重的砸在满蒙炮兵深山,登时将他们的火力压了下去。
骑兵愈来愈近,瑞克将军一声令下,前列白雾腾空,枪声如炒豆子一般响起,大片大片的骑兵如同深秋落叶,惨叫着坠马横死,惊惶失措的战马悲声长嘶,失去了主人的操控之后,死也不肯朝对面的一片火光冲突,发狂的朝后疯跑,但随即被后续的铁骑生生撞飞,踏为肉泥。满脸胡须的满蒙战士双眼赤红,拼命鞭策着坐骑朝汉军阵地猛冲,一片一片的被火枪射倒,又一片一片的突击上来,撕心裂肺的嚎叫、悲鸣、惨呼不绝余耳,满蒙联军填充进无数血肉,骑兵终于越冲越近,然而此刻汉军大炮已然填充好霰弹,一阵齐射,漫天飞舞的铁砂弹丸顿时将起兵群犁了一圈,残破的尸首被打得筛子一般,如断线风筝远远抛飞,空中血肉喷洒,溅得战友满头满脸,无数战马重伤委顿,俯伏卧倒不住抽搐,鼓囊囊肚腹几被掏空,五颜六色的内脏沿着冲击的路途一路拖出,马目中泪水汩汩,嚼口仰天长嘶,却再也无力动弹半分。
开战未过片刻,汉军阵地上就已经铺上了一丛厚厚的血肉,临近百米处,重重堆砌的死人死马几乎垒起半人多高,但满蒙士兵仿佛不知生死一般,依旧亡命冲锋不止,大片大片的冒着浓烟的火箭射至汉军阵前,熏人的恶臭令人头晕目眩,不过可惜此刻北宁城外大风呼啸,而不论汉军阵前还是阵列之内,各处俱是血液淋漓,燃烧的箭矢一落地即被血液浸灭,这批混合着狼粪和毒草的化学武器未能奏效。
战事如火如荼,满蒙联军除了对汉军正面发动进攻之外,适才分兵两侧的骑兵亦发出一阵叫喊,朝汉军阵地发动猛攻,汹涌的人潮如同海浪一般不止疲倦的冲击着汉军阵线,却又象拍上了坚固的礁石,被狠狠地的打了回去。
林风策马立在山岗最高出,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旁的汪士荣却是脸色铁青,擎着单筒望远镜不住的左右巡视,额上冷汗点点,顺着脸颊一支流淌下来。
“主公……”汪士荣唇青脸白,焦躁不安的道,“您看……这鞑子军似乎……似乎要突破了……”
“那是瑞克的事情,与我无关!”林风垂下眼帘,漠然答道。时下战事已开,具体的战斗的指挥,那是将军们的事情,他身为统帅,早已对此无能为力。
“……”汪士荣愕然半晌,方才苦笑道,“主公镇定自若,真教卑职无地自容!”
林风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多打几仗就行了,其实本王刚刚上阵的时候,比你还紧张!”
“是……打图海那次吧?!”
林风稍稍沉吟,随即摇了摇头,微笑道,“不知道,或许是吧,不过也不全是这样!”他一指前方战场,“其实打仗也只是杀杀人而已,你想想看,我自杀入北京之后,有哪天不在杀人?灭爱新觉罗满门是杀、迫八旗妇孺是杀、斩叛投图海的地主是杀、剿叛乱的农民是杀、屠辽阳满城也是杀;——难道纪云以为,在刑场上杀人和在战场上杀人当真还有什么不同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