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号角猝然急响,大军镇标营的人马蜂拥涌出营房,朝镇子中心唯一的空旷地集结,此刻战事情急,人人都有点慌乱,又有点暴躁,互相推囊着、拥挤着朝前方运动,带队的部队长怒不可遏,大声呵斥怒骂,横过刀背,凶狠的砍在士兵肩头,将他们勉强纠集成战斗队列。
远方地厮杀呐喊声不住传来,身旁人声鼎沸,中军官如旋风绕着队伍转了一打圈,厉声喝道,“全军转向,谁我去镇外迎战!!!”
轰然应和着之中,一整列队伍朝梓潼河方向进发,王辅臣在旁边看了良久,吩咐鸟铳队和抬枪队也上跟了上去。
和镇标营薄弱的军力大不同,王辅臣的亲衞营足足有四千二百余人,其中约莫八百余骑兵。这支部队可谓是王辅臣的半生心血所在,每一个人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悍不畏死且忠心耿耿,这时虽然也是匆匆整队,但却显得秩序井然,除了偶尔的兵刃撞击和微声咳嗽,半点嘈杂也无。
当镇标营的部队全部开出街外之后,整个场院已然空了出来,四千大军将这一片不大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一迭声报讯声自队伍那头穿到队伍这头,部队长点名已毕,朝王辅臣方向大声报告自己队伍的人数、状态,并且请命示下。
王辅臣朝军官们逐一点头,一声不吭,默默地拉转辔头,带头朝镇子后方前进,场中大军没有半分声息,默默了跟了上来,掌旗官手中一抖,“王”字大纛高高树起,紧紧地贴在王辅臣身后。
听到猎猎风响,王辅臣稍稍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将旗,忽然一阵犹豫,默然良久,对掌旗官道,“把将旗换了罢!”
“甚么?!”掌旗官跟随王辅臣数十年,可谓心腹将士,这时亦大吃一惊,愕然道,“还请恩帅示下?!……”
“换汉王的旗……”王辅臣心中一阵颓丧,转过头去,朝军官摆摆手,“前些日子,汉王不是颁下军旗了么?……从今日起,咱们就打那个旗帜罢……”
大军默默前进,数千彪悍精壮的大汉人人仰头上望,那面迎风招展的“王”字大纛被慢慢放了下来,掌旗官满脸热泪,从身后的亲兵手中去过一副火红色的丝质大旗,慢慢系在旗杆上,擎在手中。
这时已是午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阴云密布,再也看不到一丝阳光,风声更急,这支军队一路疾行,火红的战旗随风吞卷,仿佛一团不断跳跃着的火焰,漂浮之中,隐约可见“大汉步兵第十二军”八个大字,贴近旗杆的缝隙上,还有一行小小地楷书标注:“镇军中郎将王”。
才行进了半个时辰,战场就已然在望,透过起伏不平的丘陵朝前眺望,大团大团乌黑地烟雾腾空而起,前方人声鼎沸,呐喊声似乎尽在咫尺,间中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铳射击声和小炮的轰鸣。王辅臣忽然兴奋起来,仿佛逝去的精力正源源不断的注入他衰老的身体之内,连带着他的战马亦跳跃不已,不停的昂头长嘶。
这时前哨马队已然回转,带队的军官远远地的跳下战马,躬身道,“启禀恩帅,前边一里半外,贼军已经占了驿站,并且就官道挖下了壕沟、鹿角!”他抹了抹汗水,补充道,“周游击的步军营有一千多兵被他截在咱们这边,眼下正在和和他们交战!”
“敌军有多少人?!”王辅臣问道。
“回禀恩帅,实数真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卑职大概估计,至少也应该有三千多人!”军官皱起眉头,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他们还有些鸟枪和小炮,咱们的人快顶不住了!”
就要接敌了,王辅臣没有再问,他转回去,朝自己的部队缓缓巡视,大声发令,“马队全给我撤到背后,步军整队前进——长矛在前,鸟铳在后,刀牌手压阵!——照老规矩,杀敌者重赏、退却者砍头!”
“遵命!!”四千大汉轰然答应。大军登时放缓了速度,一边前进,一边就地展开队形,庞大的军阵自官道上不停朝两旁的旷野展开,片刻之间,就已从纵列变成横列,长矛手、鸟枪兵和刀盾手等各个兵种各据位置,行动之间,既迅捷又简练,确实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
马蹄声猝然急响,战场之上喊声镇天,一片烟幕之中,一大队地南周铁骑忽然从步兵身后杀出,猛烈冲击着散乱缠战的战场,陡然遭遇如此猛烈的打击,犹自苦苦支撑的汉军步兵登时崩溃下来,溃兵们纷纷丢下沉重的武器,一边朝河口镇狂奔,一边脱下铠甲,口中大声惨叫:“贼又增援拉!!……贼又增援拉!!……”
正在这时,一直庞大的军队突然出现在官道后方,旗帜整齐,戈甲森严。漫漫烟尘之中,长长的枪杆斜指天空,锋头锐利,寒光闪烁。
王辅臣抽出长刀,指着正前方,厉声喝道,“拿下来!!”
大军齐声大喝,不计其数的长枪倏的放下,一眼望去,仿佛茂密地钢铁森林。领队军官大声喝令,千万条绑腿一齐朝前迈步,不住地朝前方逼近,盔甲沉重,兵戈乱响,轰然之声,势若雷霆。
一时之间,不论是溃逃的汉军步兵,还是追杀的南周骑兵,一齐大吃一惊,适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奇迹般的寂静无比,呆了半刻,一名汉军军官忽然嘶声长叫,“弟兄们……大帅来了……大帅来了!……”
仿佛注入一支强心剂,不断溃败的汉军步兵立即转身杀回,数十骑追杀最前的南周骑兵措手不及,当场被溃兵捅下马来,随后乱刃齐下,转眼被剁成肉泥。
南周军士气大沮,驿站营垒之中立即鸣金,急召骑兵部队后撤。王辅臣的增援大军还未抵达战场,战况就已再次大变,纷乱缠战的各支小股部队纷纷撇下对手,朝自己的主力靠拢,战场之上,再次泾渭分明。
王辅臣不顾左右纷飞的流矢,策马上前,朝前方地溃兵大声喝问的道,“谁的部队?!”
声音远远传出,一众溃兵面面相觑,这次南州军突然发动袭击时,他们仍在进军之中,所以自接战开始,就没有一个完整的指挥体系,全体的士兵大都是以“哨”、“队”、“棚”等单位展开战斗,这种战斗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所以尽管有千多士兵,但抵抗效率却十分低下,而且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如果王辅臣的亲衞营没有及时赶到的话,恐怕这支残军此刻已经被南周军吃掉了。
这时听见主将喝问,人丛中为数不多的几名军官纷纷挤在最前,彼此对视,一名官衔最高的军官躬身回禀道,“启禀军门,卑职步军营千总王标!”他偷偷瞥了王辅臣一眼,只见大帅脸色默然,不喜不怒,心中越发忐忑不安,急忙解释道,“此次遭遇贼军偷袭,咱们……”
王辅臣摆摆手,“我知道了,不怪你们——”他朝后方看了看,身后的那支大军此刻已经逼了上来,“你们马上绕到两侧整队,莫要挡住军阵!”
人流奚散,烟尘逐渐落下,王辅臣看得清清楚楚,前方的官道竟然已被敌军挖出一道深深地壕沟,高垒的黄土之上,稀稀落落的树着一些木棒、木板,有些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从驿站的房子里拆出来的,顶端已经勉强削尖,正对着己军方向。眼见汉军大队不住迫近,阵地后边响起一阵尖利的呼哨,大队大队手持长矛的步兵蜂拥而上,黑鸦鸦地挤满了所有缝隙,满眼望去,仿佛浑身尖刺的毛毛虫。
王辅臣略略看了看天色,此刻已是午后,再有两个时辰,天色就黑了下来,时间紧迫之极,他果断下令,“长矛手、鸟铳上去!——给老子拿下来!”
军阵大步向前,片刻后迫近敌阵,军官一声令下,长矛手轰然止步,武器斜指前方,从前排地缝隙中,鸟铳手伸出枪杆,朝前方齐射。
几乎是同一时间,堡垒上猛地腾起一股白色烟雾,巨响如炸雷一般隆隆滚过,小炮、抬枪、鸟铳、弓箭一齐射击,箭矢、子弹四面横飞,整片战场立即淹没在呛人的硝烟里,大片大片的士兵如同球后的麦秆,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阵列中血肉横飞,大地上鲜血汩汩流淌,霎时一片通红。
未及第二轮,汉军中军号角猝响,鼓声齐作,在鸟铳的掩护下,后队盾牌手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蜂拥上前,朝南周军那道简陋的阵地猛攻,冲到近处,士兵们方才骇然发现,一人高的壕沟底部,竟然还倒插着不少建立的竹竿,然而此刻人流拥挤,扑在最前方的士兵甚至连示警声都未及发出,就被后续的战友推倒,呻|吟着摔落深坑,用自己的血肉躯体铺平了冲锋道路。
喊杀声愈发高亢,双方长矛兵猛烈对状,近五米长的杆子相互拍打着、攒刺着,不断将前方的敌人刺倒,鸟铳手红着眼睛,竟就那么直挺挺的近距离递进射击,子弹横飞,长镝乱响,每一阵火器轰鸣过后,就有大片士兵颓然扑倒。接战不到一刻,双方就有数百名官兵战死沙场。
这时盾牌手已经矮身前进,逼到了营垒之外,挥舞着长刀沿着缝隙朝裏面乱捅,待全阵押上,无数人横过身体,斜依着盾牌,拼命哼着号子“嘿呀……嘿呀……”,拼命地撞击着前方的木栏,数名精壮大汉浑身浴血,这时杀得性起,竟然一把甩开盾牌,擎着大斧猛砍栅栏,然而片刻之后,就被手持短矛的周军刺得浑身都是窟窿。
“咯吱……咯吱……”仓促修建的栅栏发出令人恐怖的声响,在数千人的拼命拥挤之下,终于轰然倒塌,霎时烟尘遮天蔽日,沙土飞扬,战场之中一片模糊,放眼望去,却只能看到数丈之外。
汉军大声欢呼,刀盾手就势扑到最前,登时砍死了大片周军,督战军官大声呼喊,数十名传令兵扯直了喉咙大叫道,“盾牌手回来!!盾牌手回来!!……长矛手向前……长矛手向前!!……”
“唰……”地一声轻响,千多杆长矛呈九十度直角,猛的落下,正指前方,锋锐的矛头上鲜血淋漓,不少枪杆上甚至还挂着敌军肢体。踏着敌我将士地尸骸,大队轰然前进,朝周军腹地步步逼近,杀气腾腾,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