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并不算很长,黄石没用多久就看完了,信中的皇太极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称自打听说赵二姑娘是黄石的聘妻后,就一直盛情款待于她,还把她们姐妹二人安排在黄石在辽阳的老宅住下,从来不敢短少她们二人的衣食。
又把书信反覆看了几遍,黄石不动声色地把它合上,跟着就交给了一边的赵慢熊,后者连忙打开信仔细精读了起来。
刚才黄石在屋子里踱步的时候,赵大姑娘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片刻,见黄石看完信后她急忙问道:“黄大帅,你愿意救我妹妹一命么?”
凄凉的询问声让厅中的众人都一时无言,黄石微微偏了下脸,躲开了赵姑娘的视线,哄哄这个才二十四岁的女孩子按说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但黄石却说不出口。
见黄石只是默不作声,赵大姑娘就猛的站了起来,跟着就扑地跪在了黄石脚边:“黄大帅,你只要肯赐给小女子片言只语,舍妹就得救了。”
悲切的女声回响在营帐中,连赵慢熊都忍不住让目光暂时离开手里的纸张,那张满是哀伤的小脸上全是乞求之色,她的眼睛里全是浓稠的企盼之色,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黄石的脸:“黄大帅,妾身的哥哥曾与您共事,妾身的妹妹……”
赵姑娘肩膀抖了一下,似乎硬是把什么话吞回了肚子里,她向前膝行了两步:“黄大人,只要您开一开口,舍妹就能活着回来了。”
黄石脸上的神色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不好伸手去扶一个年轻的良家女孩子,所以就向旁边避了一步:“陈家娘子请起,我一定会慎重考虑的。”
“不,黄大人。”赵姑娘一把揪住了黄石的衣服戎装下襟,泪水从年轻女子的脸上滚滚而落:“大人啊,哪怕你不要愿意我妹妹,只要你先给一张纸条,证明她确实是您的聘妻,她就能活下去啊。”
黄石没有挣扎,但赵姑娘却加倍用力地握紧了他的衣角,两只小手都握得指节发白了,她顾不得去擦拭满脸横流的泪水,直是不停地呜咽着:“……黄大人,只要你一个纸条就够了,只要一个纸条就够了啊。”
营帐中一片寂静,洪安通、李云睿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黄石,但赵慢熊听了这求告声之后,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兴趣,又低头看起来了那封信来。
“黄大人,妾身的小妹才二十岁啊,您一句话就能救她一命。”赵姑娘还跪在地上哀求着,扯着黄石衣襟的手也越攥越紧:“黄大人您难道真见死不救么?您难道真的是铁石心肠么?”
说完这话以后黄石还是不为所动,心力交瘁的赵姑娘终于彻底崩溃了,她松开了双手,瘫软在黄石脚前,拍着地面哭泣着:“可是黄大人您救过那么多的人,广宁上百万百姓,觉华数万生灵,几年来因黄大人而得活命的人也是不计其数,您怎么可能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呢?这怎么可能呢?”
“我们家到底在什么时候得罪过您了,您就对我们家会这样悭吝呢?”赵姑娘拼命地摇了摇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裏面的道理,最后只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凄惨的声音让黄石和赵慢熊以外的几个人听得肠子都快断了。
过了片刻,黄石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李云睿把昏厥过去的赵姑娘带下去,他衝着不省人事的赵姑娘轻轻地说道:“陈家娘子,我对令妹的气概,一向是很尊敬的。”
……
“去信让建奴放人,那是绝不可以的,这个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
黄石的话引发了一片赞同附和之声,现在参与讨论的赵慢熊、金求德都是明白人,如果黄石真这么做了,那不但又给敌人一个借题发挥的余地,而且也会让天下人不齿,一个“忠色轻义”的帽子估计是怎么也跑不了了。
“而且就算我写了这封信,估计人也未必能要回来。”
刚才黄石已经进行过一番分析了,如果后金方面真的觉得赵二姑娘奇货可居的话,那肯定更不会放人了。目前对手肯定认为赵二姑娘在黄石心中没有什么分量,黄石过去的表现——无论是在广宁还是在觉华,都证明聘妻在黄石心中几乎没有丝毫的地位,他们也就是企图利用赵二姑娘的身份做点文章罢了。
“陈小娘子看待问题总是太肤浅,或者说她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就不肯撒手。她也不想想,如果我公开宣称她妹妹是我的聘妻,那赵二姑娘就更不会有好下场,因为折磨她就是羞辱我黄石,眼下建奴号称要和谈或许还没有什么大事,但一旦和谈破裂,赵二姑娘肯定是第一个牺牲品。”
“大人所言极是。”赵慢熊和金求德异口同声地应道,他们也认为保持目前这种不承认、不否认的暧昧局面比较好,对人质似乎也更有利一点。
等黄石的总体论述结束后,金求德首先发言道:“只是如果没有袁狗官,我们可以把这个事情拖下去,但现在袁狗官和建奴的配合真是天衣无缝,我们恐怕拖不起太久。”
袁崇焕已经就上次黄石把使者绑去京师的事情开始做文章了,这次赵大姑娘的事情一起,想也不用想袁崇焕肯定又要无事生非,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给黄石上眼药。
“是啊,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古人诚不余欺也。”黄石感叹了一句,有袁崇焕这个人在背后扯后腿,他应对起皇太极的攻势就变得非常吃力。
如果只是正常的敌人谣言,本来黄石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把它扑灭,但现在有一个包藏祸心的人为后金推波助澜,那就很麻烦了。最让黄石头疼的是,他还不能对袁崇焕的奏报作出有效的反击,因为对方一直高举着“替黄石鸣不平”的大旗,如果黄石去找袁崇焕的麻烦,那远在伤害到对手之前,就把自己“气量狭小”的说法坐实了。
而坐视不救又不可能,现在黄石在天启心目中的印象已经是岌岌可危,不少言官还成天拿黄石和杀妻求将的吴起做比较,如果黄石就这么置之不理的话,那黄石的名声就会受到很大伤害,以往那些谣言也就变得更加可信了。
这种处境让黄石联想起了当年赵慢熊给赵家下的套,那次的求亲也是无论对手怎么选择都不会有好结果,黄石笑着类比了一番,然后对赵慢熊说道:“风水轮流转,现在我也是怎么处理都是往别人的坑里跳了。”
赵慢熊耸了耸肩,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既然用计,那当然要用这种计,那奴酋也不是易与之辈。要是跟路边说书的一样,随便找个一眼就能看破的反间计,然后烧香祈祷别人都跟傻子似的看不明白,那既是侮辱我们的眼力,也是侮辱大明满朝文武的智力。”
本来还有一种解决办法,那就是把皮球踢到别人那里去,那就是把这件事情上报给辽东都司府或者朝廷,这样无论上面怎么解决,都怪罪不到黄石头上。但皇太极事先也把这条路给黄石堵死了,他在信里扬言如果在短时间内没有接到黄石的来信,那就说明黄石不认可赵二姑娘是他的聘妻。
不过这个威胁黄石认为颇有虚假的成份,就算真要付诸行动也只可能是最后的手段:“奴酋这个多半是虚张声势,这么好的一个攻击手段,他们断然不肯轻易毁去。但他们这也是以防万一,如果我真的踢皮球的话,他们仍然能给我扣一个见死不救的帽子,绝不肯让我轻易逃开。”
“大人所言极是。”
赵慢熊和金求德都低头沉思起来,黄石又等待了一会儿,他们俩也都没有拿出更多的看法和意见了,黄石一拍手朗声发令:“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去筹划对策,我们明日再议。我知道时间有些紧急,但眼下时不我待,也只好如此了。”
“遵命,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