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婷哭肿了眼,透过楼梯高处开着的小窗看进罗文淼的卧房,他盖着毯子,疲惫之至,似乎睡着了。
罗韧交代她:“别让他出来,你也别进去。事情暂时别跟郑伯讲,等我回来。”
聘婷问他:“我爸爸是不是杀人了?”
见他不答,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你是不是要去报警?罗小刀,你要让我爸爸被抓起来吗?”
罗韧说:“别怕,有我呢。”
聘婷看了他很久,抽噎着在楼梯上坐下来,目送他离开。
很久以后,很久很久以后,这都是聘婷留给他的……最后印象。
木代听的发怔,之前是后背发凉,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不详的预感:“然后呢?”
厨房里又忙活起来,应该是提前为晚上的售卖做准备了,笃笃笃的有节律的切菜声,听久了让人恍惚。
罗韧说:“其实我没出去多久。”
的确没有出去太久,命案现场烧成了灰烬,围观的人群也已经散去了,他在派出所附近徘徊了片刻,意外地看到了李坦。
奇怪的,李坦心事重重地停留了片刻,忽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派出所的门楣虽小,上面还是有公安的徽标,有几个人应该是死者的亲属,拈着纸巾一直擦眼泪。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罗韧一路走了回去,想着,还是先说服聘婷,让她心理上有个接受度,再给警察打电话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起了阵风,细小的沙粒子迎面扑在脸上,风里好像都有血腥和烧燎的味道,小商河毕竟还是太小了。
那座鹤立鸡群的,堡寨式的房子遥遥在望了。
不对,门口为什么围了那么多人?还有郑伯,面色苍白的郑伯,被人簇拥着抖抖索索。
说到这,罗韧停了下来,长长吁一口气,拧开手头瓶装水的盖子,仰头连喝了好几口。
木代觉得不好再像听故事一样去追问,没再吭声,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我叔叔死了,自杀的,割喉。然后聘婷……”
说到聘婷,似乎花费他很大的力气,他用了很久,才低声说出后来的话:“聘婷疯了。”
尽管猜到了结局不好,真正从他嘴裏得到佐证,木代还是浑身都激了一下,她下意识低头去看手边的相框项链,那么美的姑娘,目光里一片清明澄澈,疯了吗?
让人不寒而栗。
“是郑伯发现的,他说,路过叔叔的卧室,看到房门开着,原本也没在意,但是看到聘婷坐在地上,伸着手,一直点着地毯,走近了发现地上是一滩血,再抬头,看到叔叔趴在一边的桌上,血就是滴答滴答从桌面上一直流下来的。”
他抬头看木代:“你还记得岑春娇说的济南那件案子吗?有一分多锺的时间,她出了房间去找看门的老头帮忙,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刘树海被砍了左脚,背上还被剜去了一块皮。”
“我怀疑,聘婷实实在在经历了那一分钟。”
有什么情形会把人吓疯了呢?木代想不出来,她至多也只是被吓哭过。
“而且更可怕是……”说到这裏,罗韧的右手死死攥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岑春娇说刘树海死前,像背书一样把自己犯过的案子都列了一遍?”
记得,岑春娇形容,当时刘树海眼睛瞪的很大,一直看天花板,语速很快,像是打字机哒哒哒地打字,声音没有起伏,也没有磕绊。
“聘婷很乖,我说的她一定会照做,除非是出了意外,而割喉,一刀致命,很快。”
木代疑惑地看罗韧,觉得他是忽然岔了话题毫无关联,但是略一思忖,突然反应过来,脸色一下子白了。
罗韧提过,楼梯上那个窗口,可以看到卧室的情形,他离开的时候,聘婷是坐在楼梯上的。
聘婷很乖,罗韧吩咐了,她一定不会开门,除非是出了意外,比如看到父亲拿着刀子要割喉。
割喉很快,从楼梯上跑下来,再到开门,一切都晚了。
木代似乎看到,聘婷踉踉跄跄地开门进去,然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就在她惊愕的无法自持的时候,趴倒在桌上的罗文淼忽然又抬起头来了,颈间偌大的血口,然后用毫无起伏的、打字机一样的声音,叙述着某年某月某日,在哪里,杀了几个人……
聘婷疯了。
罗韧伸出手,把木代手边的那条项链又拿了回来,他似乎很避免再看到聘婷的脸,没有过多的凝视,有照片的一面翻转向里,又戴回到脖子上。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关心落马湖的案子,我这辈子,如果只能做一件事,那一定就是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