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七根凶简 尾鱼 1908 字 1个月前

再然后,七婶笑着说:“看也看了,咱出去吧。”

也是,论理,新娘子礼前都不该见外人的。

木代跟着七婶出门,到门口时,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极快地回了一下头。

亚凤一直在看她,似乎就在等这一刻,木代看见,她向着这边,迅速地把衣袖撸了下去。

白皙的胳膊,淤青、血紫,一条一条,像鞭子抽出来的痕。

木代的脑子里嗡了一声,但她脚下没乱,面色如常地跟着七婶往外走。

太阳快落下去了,夜幕的气息先自四围的山后头升起来,像是唱夜戏的戏台四面拉幕。

七婶皱着眉头给木代解释。

亚凤平时不这样,大概是我们平时同她讲,礼前见外人不吉利,所以她见你面生,赶紧躲起来……

木代说:“怪我不好,明知道村里有这个规矩,还吵着要见新娘子。”

七婶说:“你们大城市的姑娘,可真懂礼貌。”

当天晚上,木代和一万三住青山家的偏房,偏房分两小间,中间隔着布帘子,木代睡里间,一万三睡外头。

两人都睡不着,木代傍晚看到的那一幕,实在是颠覆性的信息——原本笃定了拐卖这事子虚乌有,但是忽然间,青山、七婶、曹金花、还有村里人,都变的不可相信起来。

晚上十一点多,隔壁的狗叫了几声,叫完之后,整个村子都寂静了。

木代撩开遮窗的小花布往外看,外头黑漆漆的。

她下床穿鞋,手机塞进兜里,又从行李包里掏出袖珍手电。

走到外间,一万三从被窝里探出头:“真出去啊?”

“说好的,要给罗韧打电话。”

在重庆下飞机时,她跟罗韧通过电话,罗韧很担心一旦进入曹家屯这个“无信号地带”,出事了没法及时联系,木代说:“只是曹家屯这一块没信号,我往外跑跑就是了,跑着跑着,信号就来了。”

每天都跑,万一哪天没通上话,那就是出事了。

一万三说:“小老板娘,来回得一二十里吧?”

“就当练功了,我练轻功的,脚程快。以前师父让我练功,我每天跑的比这多。”

一万三说:“佩服。”

他缩回被窝里,被子一裹,整个人像条陈在床上的臃肿大青虫。

木代看不下去,隔着被子戳他腰:“你就不客气一下,也不说代我去?让我一女的大半夜跑山路?”

一万三理直气壮,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我没你功夫好,跑的慢,胆儿小,还怕黑!”

木代干笑两声:“一万三,屋里有鬼哦。”

她穿牛皮小中靴,靴底踏着青砖地,嗒嗒嗒地出去了。

一万三心说:毒妇。

山里是真的黑,而也正因如此,头顶上头,星星格外的亮。

木代穿过屯里的小巷,在山路上发足奔跑,夜里的风抓乱了她的头发,而她居然很喜欢,放肆的配合着去摇脑袋。

师父看见了,会说:嗯,木代像个小疯子。

她翻山,抄近路。

睡前,她跟青山确认过,常规的道是绕远的,翻山会近很多,一二十里这种话,只不过是去唬一万三。

但这个山头是常年的泥石流和塌方形成的,特别不稳,小孩子往上爬,上头都会哗啦啦掉石头。

换句话说,这山就像藏地的雪山,脆弱的不能经触碰,声音稍微大一点,都会招致雪崩。

可是自己不一样,自己会轻功啊。

她手脚并用,几乎是拿出壁虎游墙的劲儿翻山,一点一跃,身子一纵,自己看不到,但心裏觉得,姿态一定特飘逸洒脱。

师父大概会夸的。

但师父也亲口说:“木代,你怎么练,都练不到我当年的。”

大师兄郑明山向她提起过师父的当年,说是,地上摆一排齐直十二个鸡蛋,半空扬一条红绸子,绸子扬空的同时,师父抽刀,踏着鸡蛋,一路过去,十二道刀光雪亮。

然后落地,鸡蛋一个不破,地上,慢慢飘下十三段红绸子,左一片,右一片,姿态柔软。

不过,这绝技,木代从未亲眼见过,因为她见到师父的第一眼时,师父就坐在轮椅上。

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气质娴静,眼神里很多很多故事,只身一个人,守着幽深的大宅门。

因为木代拜师,霍子红见过她师父一次,来送红纸包着的“学费”,离开的时候,牵着木代的手,说:“你师父啊,年轻的时候,一定美的不要不要的。”

……

木代爬上山头。

向下看,山谷里,不知道是不是地气上涌,居然像是薄薄的雾气弥漫。

木代低下头,衝着山谷底下问:“你是谁啊?”

又自问自答:“我是木代啊。”

仔细听,没有预想中的回音,声音只不过比平时宏亮点罢了。

她掸掸手,准备继续赶路。

就在这个时候,高处忽然响起了扑腾扑腾的声音,循声望去,认出是蝙蝠,一只接一只,张着翼伞似的翅膀,俯冲着盘旋,发出难听的刺耳声音。

木代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俄顷闭上眼睛,细细辨认发自高处的,空气里,逸出的每一丝声音。

像是极力想冲破阻塞的人声,又像是抢撞的闷响。

手电打开,向着高处的山照过去,亮光犹疑地逡巡,慢慢停在一处。

蝙蝠,就是从那里飞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