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今·十九(1 / 2)

歧路 渥丹 2230 字 2个月前

到底自己是怎么松口答应从一个人苦苦奋战变成两个人一起戒酒的,顾云声不记得了。

江天还有工作要做,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他,顾云声也知道如果非要人一天到晚无数双眼睛盯着,那这个酒也是戒不下去的。他早早地把家里大部分的酒都扔在江天家里,还有些没开封的就送了人,尽量不一个人去超市,去了也不往卖酒的架子边走;安定片倒是还在吃,但现在每拿到一瓶药,他都倒在桌子上,然后按照每天的量包一个小纸包,用一个小药盒兜着,其他的就锁在抽屉里,然后开车把钥匙扔到江天家那个一条鱼也没有的热带鱼鱼缸里。

江天默不做声看他折腾了一个多礼拜,人瘦得走路都飘了,只有看到酒精的广告眼睛亮一下,就像是给濒死的病人打一针强心针。在某一晚听了失眠的顾云声翻来覆去半宿后,他叹了口气,摸着顾云声的头发说:“你别咬牙撑了,我们去专门的勒戒所吧,或者找个心理医生。”

顾云声不肯:“我不去动物园,心理医生那个套路我都能蒙,不信你坐起来我给你演两路。”

江天沉默了一下:“那这样,再一个多月就是寒假了,我请这一个月的假,陪你。”

顾云声也不肯:“你下学期要转正教授,多少双眼睛盯着,别干这种傻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在这裏生熬吧。”江天沉默片刻吐出一句,然后松开手,转过身去睡了。

到了下半夜顾云声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等第二天下午醒过来,发现江天人不在了。按理说这天是礼拜天,江天又没什么别的事情,加上前一天两个人一起过夜,他是不会走的。顾云声这才想起前一夜里和江天那番短聊。现在他本身脑子就不好用,人也恍恍惚惚的,想起来之后觉得大脑更是空白一片,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空调也忘记开,就这么睡着了。

他也睡得不熟,听见开门声一下子跳起来,才发觉手脚都冰凉得都僵硬了。江天先把大箱子挪进门,看见顾云声满脸睡痕,穿着单衣瑟瑟像只深秋的蚊子,立刻皱起眉问:“怎么空调也不开就在这裏睡了?”

顾云声不愿说是起来之后没见到江天等着等着睡着了,梗着脖子僵持一下,才看见那个箱子,指着问:“你干嘛带这个箱子来?要出差?”

江天一转身,又端进来几张绘图板,才说:“我这段时间住过来。至少住完寒假……别发愣,穿衣服去啊。”一边说,一边摸起空调的开关,直接打了30度。

大概是从这一天起,变成两个人的战争的吧。

以前他们都是周末待在一起,平时抽空去江天家住一两个晚上,现在既然每天都在一起,江天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钟点工停了,拉着顾云声做家务,买菜洗碗洗衣服晾衣服拖地收拾杂物擦家具,很多事两个人都做不来,事倍功半,那也还是一起慢慢来做。

然后无论几点睡,江天一定早上七点起来,也不管顾云声有没有睡醒,拉起来跑五公里,回来吃早饭,吃完早饭江天去学校,留顾云声在家里写他的稿子,再每隔一天去医院,一个人去。

江天带回了酒,也留下来药,告诉顾云声说:“你自己不能控制放在哪里都是没有用的。不然毒品那么难买,吸毒的人照样能搞到。”

起先一个礼拜真是难过,顾云声自从进了电脑报再到混成个编剧,就彻彻底底成了个脑力劳动者,跑步跑得浑身都要散架,做家务更是苦不堪言,加上又在戒酒期,睡到半夜小腿抽筋,痛得恨不得去抽江天。但是一看到他握住自己抽筋的腿,把筋抻回来时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一切又不了了之。

不过好事也有,累到精疲力尽之后,顾云声每天不到九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人一要睡,就再不管酒精啊安定片了。

坚持了四个礼拜之后情况大大好转,顾云声一方面依稀找回来一点当年市环城长跑前五名的感觉,运动完绝不至于像被卡住脖子呼吸不得的鸡鸭;另一方面生活作息也正常了不少,有江天在一边看着,那是绝对只有江天这位官老爷放火熬夜,绝没有平头百姓顾云声点灯通宵的。每次顾云声要抗议说自己也有稿子要交,江天坐在由以前的杂物间改成的工作室里一抬眼皮:不睡觉就再把地板抹一遍。顾云声想了想,终归还是躺回床上看电视,然后再在一个小时内睡着。

眼看顾云声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在逐步好转,江天就提出加大运动量。为此他尽量在五点到家,在晚饭之前再运动一个小时。然后拉锯就来了:江天说你当年不是篮球打得好嘛那打篮球去,楼下又有室内场,顾云声坚决不肯,说老骨头一把了想起当年英姿那都是要泪洒三千里啊;江天又提议去打网球,顾云声就说一想到网球骨头疼,追问下去却不肯再说了;游泳?不行,游泳会勾起惨痛的青年回忆;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定下来,打乒乓去了。

时间就在这规律的一天天里哗啦啦流水一样过。顾云声胖了两公斤,江天却瘦了下去。其间顾云声的一部喜剧入围了当年电视奖的最佳剧本,林况度完蜜月回来了,又在新婚妻子的陪伴下去了美国加州一所大学读春季开学的MBA,江天拿到了他们老家的民俗博物馆的标,还听说白翰一改以前的风流脾性,《永宁》都要杀青了……

江天的设计最终中标那一天,顾云声去买了一瓶香槟。其实近来每发生一件好事他们还是会买一瓶酒,先放着,说等顾云声戒酒成功再喝。他提着酒从店里出来,发现不远处无数人围着一辆车,指指点点什么。顾云声起先没放在心上,开车经过瞄了一眼,发觉无论是车子还是趴在方向盘上那个人都像是何彩,也就是一念之间,踩住了刹车。

跑过去一看真是何彩。几个月不见,顾云声都有点认不出她来。看见她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浮起了青筋,他赶快问:“何彩,何彩,你怎么回事?”

何彩一抬头,一脸都是汗,整张脸因为疼痛而扭曲了,因为一直咬着嘴唇,下唇也紫了;发现来人是顾云声,她像是忽然有了力气,一把攥住顾云声的手,咬牙说:“顾云声……我……我打了120,但救护车一直没来,你送我去医院……我好像破水了……”

说完又俯下去,继续捏着方向盘,肩膀抖得和筛子一样。顾云声一听也急了,二话不说打开车门,把何彩抱出来安置在副座上,分开还在围观的人群,一踩油门就往医院冲。

有人开车了何彩也就不那么紧张了,抱着肚子呻|吟起来。顾云声听得心裏发疹,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她:“你放松,没事的,我们很快到医院了。黄达衡呢?你都怀孕七八个月了吧,怎么敢没人陪就这么出来……”

“他,他去市政府开会了……手机没开机……我妈本来今天过来的,我就是去接她呢,开到一半忽然不对了……哎呀……”

何彩喊得顾云声毛骨悚然,脚下不敢踩刹车,连闯了几个红灯一路开到最近的医院,跟着医院推出来的车子一路跑到产房门口。何彩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进去之前死死抓住顾云声的手:“云声,你想办法打通电话给黄达衡……快……”

顾云声一面答应着一面手忙脚乱给黄达衡打电话,那边何彩已经推进去了,电话果然是关机状态。他立刻想到江天,打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你知道怎么联系黄达衡吗?我在街上看见何彩,她好像早产,我送她到医院,已经推进产房了……”

江天一听也着急了:“他今天在市里开会,你们在哪里?这样,你别急,我去找他,然后和他一起过来。”

顾云声告诉他医院的地址,江天立刻挂了电话。何彩刚才那个样子让他心有余悸,但电话里江天沉着的语调还是让他逐渐镇定了。他开始沿着走道散步,调整呼吸和心跳,忽然产房的门砰地被推开,裏面走出一个白大褂,直直冲过来,抓住顾云声问:“你是何彩的丈夫?她早产,胎位不正,要剖腹产,你签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