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冰冷的海水影响了林长枫的四肢伸展,但他还是在最短时间内游到了黑影身边。他腾出一只手用力托着对方身子,另一只手使劲向邮轮划去。
终于游到了邮轮的扶梯边,有几名海员走下扶梯,帮林长枫一起将那团沉沉的黑影拖上了甲板。
那团黑影是个身材肥硕的中国男子,此刻正躺在甲板上,面如土色,发紫的嘴唇随着微微的喘息而颤动着,一副惊人的惨状。
林长枫顾不上海水浸透全身的冰冷,立刻伏下身子,给那名男子做人工呼吸。可连续做了几次,都无济于事,男子的鼻孔里好像一点气息也没有。
就在林长枫包括众人都以为眼前这位男子已经溺亡之时,人群里走来一位身着长袍马褂、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的中年男子。
“我来看看。”只见他蹲下身子,对这人进行了一番检查。他的脉搏微弱而有间歇,可是呼吸却越来越长,他的眼睑微微颤动,眼睑下露出白白的眼球。
“你看他还有救吗?”林长枫问。
那位中年男子没有答话,他从手中携带的小木箱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布袋,里面装满了长短不一的细小银针。然后分别向男子的头部、鼻尖、还有四肢的部位刺去,一边刺,一边轻轻地捻转提插。
没过一会儿,落水男子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本来很危险,”中年男子说,“可是现在已经救活了。请大家都散了吧,让他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接着,又解开那人的衣领,在他脸上倒了一些冷水,重新给他做人工呼吸,直到那人自然地长长呼了一口气。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中年男子站起身来,说道。
而此刻,在细细打量了一番被救者的衣容后,林长枫却站到了旁边,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一直不说话。
“谢谢你啊,小兄弟!”这时,中年男子抱拳说道。
“没什么好谢的,救了一个不该救的。”林长枫语气淡漠地说。
“这话怎讲?”
“他是个赌鬼,你看不出来吗?”
“哦?”林长枫的话让那中年男子一愣:“这我倒是没看出来,何以见得?”
“就象现在你看到的那样,这家伙蓬头垢面,胡子看上去已有两三天没刮了,眼圈发黑、眼堂深陷,说明这几天一直也没睡好,或者根本就没睡。那他干什么去了呢?”
林长枫一边滔滔不绝讲着,一边用手比划:“你看他的手腕再往上去一点,这里有两条纹路,说明这里是经常压着桌子的地方。再看他的衣服,上衣袖子和下衣的膝盖部位都快磨穿了,特别是上衣袖子,上面还沾有几根长长的毛绒。这些毛绒不是其他地方的,只有这艘邮轮下面的赌桌上才有。综合这些,基本可以断定,他就是一个输了钱寻死觅活的赌鬼。”
“有道理,有道理!”那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那么小兄弟,你能说说在下是干什么的吗?”
“医生。”林长枫脱口而出:“而且是一名职业医生。”
“仅仅因为刚刚我用针灸救活了那家伙?”中年男子问。
“中医你肯定是精通的。但还不止这些。你走来时身上带着一股碘的气味,而你右手食指上有硝酸银的黑色斑点,还有你那顶黑色礼帽,右侧面鼓起了一块,好像是经常把什么东西塞里面。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听诊器吧?”
“佩服!佩服!”中年男子大为惊叹:“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好眼力!”
接着,他又说道:“实不相瞒,在下顾养年,常居纽约,行医为生,闲暇时也帮纽约警察局做些法医鉴定。”
“幸会,幸会!”林长枫抱拳道:“在下林长枫,就职于纽约唐人街警察局。”
“那我们还是同行啊!”顾养年眼睛一亮:“贤弟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啊!”
“顾兄过奖!小弟斗胆请问,顾兄你干嘛要放着那太平安逸的日子不过,跑到这兵荒马乱的上海?”
“一言难尽啊!”顾养年轻叹了口气:“这美利坚再好,终归也不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算起来我有近三十年没回国了,一直想回去看看。正好前不久有一个援华的名额,说是派驻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干法医。我想,反正自己一个人在美国无依无靠,不如到上海继续干自己的老本行,于是就把那个名额要来了。少小离家老大回啊。人老了,总是要叶落归根的嘛!”
“那可真巧了,顾兄。我也是去法租界巡捕房任职。”
临出发前,致公堂方面曾交待林长枫,为了便于他查办唐焯仁失踪的案子,已经私下让上海洪门跟法租界那边打通了关系,给他在那里的巡捕房谋了个差事。可林长枫却没想到,人还没到上海,就先遇到了未来的同事。
茫茫大海中竟会遇到如何巧合的事,这在林长枫看来,除非有人刻意为之,否则发生的概率极其微小。但他此刻却不动声色,既是同事,今后接触的日子还很多,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
顾养年看上去倒是兴奋不已,拉着林长枫说长道短。对于这位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他显得格外亲切。
寒暄了一阵,见天色已晚,林长枫借口回客舱换衣服,先行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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