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言拉住了我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只慢慢地塞了什么东西到我手心里。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颗草莓大福,顿时无言。
“他还没醒,我们先去吃饭,晚上再来。”他拉着我往外走,我也就顺从地跟着。
而最后,我们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吃着面包,看着城市渐渐暗下来,最后又被五彩斑斓的灯光点亮。
我问陆瑾言:“你爸爸去世的时候,你真的完全不恨他了?”
“其实在那很多年以前大概就已经不恨了,只是因为曾经怨他太久,成了习惯,才导致之后的那么多年里都没有释怀。”他望着我,笑得温柔又安静,“祝嘉,你不觉得恨一个人是一件太费力气的事情了吗?人的精力有限,如果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费尽力气仇恨谁,爱一个人的精力也被剥夺了不少。你累,你爱的人也会累。”
我抱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口,“尽说些我听不懂的。”
他只是笑,“那你不如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和你爸爸在一起的那些事。”
夜风里,我想了很久,终于开始说起那些许久不曾触碰过的记忆。我想起了从前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的那个男人,想起了在家做饭给我和妈妈吃的那个男人,想起了我被欺负时气得完全失去平日里的温柔文雅的那个男人,想起了疼我疼到骨子里去的那个男人。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哪怕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我们一直没有在一起,但我知道,陆瑾言也知道,他其实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关注着我妈。
陆瑾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也有自己想要追求的幸福,但很多时候两件事情会产生矛盾。我们认为最正直的人会在二者之间选择责任,担负起人生的重担,因而放弃了追求幸福的权利。
而我的父亲不过是成为了第二种人,他选择了逃避责任,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如此说来,他其实只是个自私的人,并不能算是一个坏人。
我望着灯火阑珊的夜,望着从江边呼啦一声飞起的白鹭,觉得世事无常,觉得一片茫然。
父母的离异不仅仅是爸爸一个人的错,跟妈妈忽略家庭、立志做事业上的女强人也有很大关系。这些年来爸爸过着贫寒的日子,却始终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大概那份幸福才是能让他快乐一辈子的事吧?
陆瑾言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在你妈妈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那么在外人看来,你是个不孝女,是个为了爱情抛弃家庭和家人的人。你觉得这样的你,是不是和你眼里的父亲有那么一点相似呢?”
“……”
我想了很久,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我究竟明白了什么。
大概人生总是这么矛盾,理智与情感,责任与追求,梦想与现实……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好与坏都是相对的。
我觉得我在妈妈与陆瑾言中选择了陆瑾言是有苦衷的,那么我爸呢?他和我妈在一起并不开心,勉强下去难道就会幸福了?
他选择了离婚,选择了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应该为此受到一辈子的谴责吗?
……
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在病房里看见了妈妈。
她歇斯底里地对着病床上的男人大吼:“你有什么脸面回来?有什么资格要见祝嘉?你哪里来的自信我会原谅你?”
一大堆口不择言的话出口以后,她终于哽咽着对他说:“你不是应该过得好好的吗?和以前一样英俊帅气、意气风发,和以前一样走到哪里都活在聚光灯下,和以前一样健健康康、笑容满面,不然我该怎么恨你?”
那个男人孱弱消瘦,颧骨都仿佛悬崖峭壁一般,而他只是抬头望着曾经的妻子,慢慢地开口说:“微茵,对不起。”
“我不会原谅你的,所以你别以为这么一走了之就能轻易把以前的过错一笔勾销!”妈妈夺门而出,却在门口顿住了脚,与我视线交汇。
她看我很久,红着眼眶说了一句:“陪陪他吧,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不然等到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
五个月后,我的父亲祝辰山病逝。
在一系列的仪式告一段落之后,我穿着黑色的裙子走出了墓园。
天依旧很蓝,又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柳树枝头新绿点点,莺飞燕舞热闹天。
我和陆瑾言并肩走在那条道上,却听见身后传来了谁在叫我的声音,回过身去一看,却是程叔叔陪着我妈远远地走了过来。
她望着我,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最后抱了抱我,对陆瑾言轻声说:“照顾好我女儿。”
“我会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见到了曾经的她,无坚不摧地站在商场之上,杀伐决断,从不留情。关于爸爸带来的那段伤痛,她似乎也可以轻而易举释怀了,一刀斩断过去,从此一身轻松。
可是在看到她与程叔叔离去的背影时,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她的背影已经开始佝偻,星星点点的白发刺痛了我的眼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永葆青春的良药,她也在一天一天地老去,终有一日和爸爸一样离开我。
“妈!”我忽然叫住她,终于再也忍不住,跑了上去抱住她。
她先是怔住,然后是微笑,最后在我额头上亲了亲。
那一刻我就知道,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从前的那一切了,伤害也好,争执也好,雨过之后又是晴朗的一天。
毕竟一切都如同斯嘉丽的那句话:tomorrowisanotherday.(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