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顺着汉水一路北上,天色逐渐明亮起来,晨光熹微,春日迟迟。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秋开雨暂时虽然还没有死,但是,如果再得不到医治的话,性命恐怕危矣。更何况胸口上还插着触目惊心的箭头,谢芳菲说什么也不敢贸然就拔下来。
经过一夜逃亡,谢芳菲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的环境,不知道到底到了哪里,有没有出雍州的管辖范围。心裏担心秋开雨的伤势,身体经过惊心动魄的一夜,不由得心力交瘁,不负重荷。只能咬牙坚持,用早就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的双手拼命划着小船,奋力向前行去。
太阳渐渐暖和起来,谢芳菲抬头终于模模糊糊地看见另外一条小船晃悠悠地从江面上划过,大概是附近的渔民,大清早的出来打鱼养家糊口。心裏不由得一阵欣喜,摇动双桨,使劲跟了上去。总算看见人烟了,差点以为就要在这渺无边际的江面上度过一生一世。
跟着渔船靠在浅滩上,周围一大片的芦苇丛,不易让人发现。谢芳菲立即大声叫住前面的渔夫说:“大爷,不好意思,我想向您打听一些事行吗?”
那渔民五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敦厚老实,脾气温和良善,谢芳菲才敢贸然询问。他抬头看了朝后面看过来,打量了一下谢芳菲,点头说:“不知姑娘要问何事?”
谢芳菲脸色憔悴,精神也有些不济,担忧地说:“大爷,我有一个哥哥在山上砍柴的时候不小心中了一箭,生死未卜,危在旦夕,我想问这附近有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那渔民看见船上果然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一动不动,似乎伤得很严重,叹气地说:“兵荒马乱,草菅人命啊!这裏荒山野岭,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哪里去找高明的大夫?就是普通的郎中都没有啊!”
谢芳菲听得心下一阵黯然,眼泪禁不住要流出来,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又问:“那敢问大爷,这裏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哥哥晚上中的箭,昨夜一时心急,慌不择路,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到哪儿了。”
那渔民耐心地说:“这条河叫白河,现在这裏是属于新野的管辖范围。这裏是个叫做陈家弯的小地方,大部分人都靠打鱼为生。如今的世道,唉,我看姑娘还是小心为妙啊。听说就要打仗了,姑娘一个人带着一个重伤不醒的哥哥在这附近实在是危险啊。”
谢芳菲心裏明白过来,原来已经到了新野,那么现在已经是处于北魏的统治之下了,总算不用担心雍州的追兵。邓城好像就在附近,南齐出兵的事想必已经传到这裏了,当下又问:“那不知道大爷知不知道哪里有大夫?我这个哥哥伤得不轻,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看着秋开雨死灰一般的脸色、若有若无的心跳,眼里情不自禁流出眼泪来,止都止不住。
那渔民见谢芳菲这样悲伤,叹一口气,连忙安慰说:“姑娘不要伤心,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这位小哥伤得虽重,但是一定会逢凶花吉,平平安安地活下来的。这裏虽然没有大夫,但是姑娘沿着这条河再往上走的话,就是新野县城了,想必那里一定有好的大夫。这位小哥的伤就不用再担心了。”
谢芳菲问清楚具体的位置,千恩万谢地准备要起行。可是站起来,身体疲乏得没有一点力气,头晕脑涨,十分难受。想了想,又叫住正在船上忙着收网的老渔民说:“大爷,能不能再请您帮个忙?”
那渔民停下来看着谢芳菲。谢芳菲笑着说:“大爷,我担忧害怕地操了一个晚上的船,现在实在是吃不消了。不知道大爷有没有工夫送我们去新野?我会付双倍的船资给大爷的。这样一来,大爷您驾轻就熟的,我也不用担心找不着路了,皆大欢喜。”
这种又帮人又利己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那老渔民上岸回家交代了几句话,换了一套干净一些的衣服就出来,送谢芳菲他们往新野进发。
谢芳菲坐在仍旧昏迷不醒的秋开雨的身边,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就可以到达新野。老手操舟,果然就是不一样,稳稳当当,像一支箭在河面上直直地划过,如履平地,没有惊起一点波澜。
谢芳菲撑起头,半躺在一边问:“大爷,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仗真的要打起来了吗?”
那老渔民轻松地划着浆,回答:“可不真的要打起来了。从去年开始,这裏就驻扎了许多的官兵将士,每日来回不停地操练。直到这两天,形势忽然就紧张起来了。到处都是整装待发、铠甲鲜明的军队,听说都是要调往前线的预备部队。地上,河面上,查询的也比往日严得多了,而且不许我们随处走动,每天打鱼也规定具体的时刻。唉,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是越发艰难了。”
谢芳菲听得叹气,看来北魏早就有所准备,人员齐整,兵马充足。而且军队看起来纪律严明,并没有为非作歹,骚扰到沿途的老百姓。不然,这裏恐怕早就是一座空地,人们都不知道流亡到哪里去了。
谢芳菲强自说:“大爷不用担心,仗总是要打完的。打完了,可以随时捕鱼捉虾,日子就好过了。”
老渔民长叹:“这次的仗打完了,还有下次,哪里有完的时候?我们住在这裏的这些平民百姓,算是幸运的了,好歹吃得上一口粗饭,填得饱肚子。日子虽然苦一点,勉强总算活得下去。听说前几年打的那一场仗啊,许多老百姓不是活活地饿死了,就是生生地被战火给烧死了。满地都是白骨,整年整年的阴魂不散哪。这样的乱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谢芳菲无语,那一场纵火夹击还是自己向萧衍献的计策,自己也是罪魁祸首,将来没有好下场也怨不得别人。心裏更不是滋味,半天才说:“老大爷,这样的乱世总会过去的。十年结束不了,一百年总能结束的,大爷放心好了。子孙后代或许就不用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那老渔民点点头说:“但愿如姑娘所言。老汉的祖籍本来是襄阳,自从两国纷争以来,老汉就再也没有回过祖籍了。每年清明祭祖烧香的时候,老汉只好在这江边,面对着南方,烧几锭纸钱罢了。哎,也不知道祖坟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到底成了什么样子。这仗真的能停啊,老汉还真的想带着家里的老伴和儿子媳妇回一趟襄阳看一看呢,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谢芳菲听得心裏一酸,没有答话,只是说:“大爷,我身体又乏又困,就在这裏躺一会子。要是到了新野,您老就叫我成不成?”
那老渔民看见谢芳菲气色憔悴不堪,身体摇摇晃晃坐都坐不稳当的样子,连声说:“成,成,成。姑娘放心地歇一歇吧,这一夜,只怕累坏了吧。老汉到了自然就会叫醒姑娘的。”
谢芳菲挨着船舷,闭上了眼睛,疲倦汹涌而来,立刻就睡死过去。
突然被一阵吆喝吵闹的声音给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远处的河面上有几艘大船,上面站满了身着铠甲、手握重兵的士兵,正快速地朝自己这边驶过来。船头站着一个持枪的大汉,大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横闯此处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