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菲吓得赶紧将头缩了回来,不敢再往外面看,心裏忐忑不安,实在想不明白刘彦奇为什么会在洛阳,而且还和南安王拓跋桢在一起,两人看起来关系似乎很不寻常。低头看着仍然危在旦夕的秋开雨,焦急不安起来。
陶弘景和拓跋桢客套两句后,领着众人在一座颇为素净雅致的别墅前停了下来。谢芳菲率先跳下马车,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陶弘景立刻吩咐众人先行离开,任之寒抱起秋开雨跟随陶弘景来到一间偏僻安静的房间。任之寒放下秋开雨后,识相地随着仆人去前厅喝茶去了。
陶弘景坐下来,面色凝重地替秋开雨把了把脉后,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谢芳菲,半晌,然后沉声问:“芳菲,你实话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谁?你跟他究竟什么关系?”
谢芳菲知道瞒他不过,自己的事情他在建康或者来北魏的路上想必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垂头不语,好一会儿才老实地回答:“大师,他就是秋开雨。”
陶弘景突然站起来,满脸愤怒的神色,对着谢芳菲大声地说:“芳菲,你要我救他?要我堂堂道家‘茅山宗’的开创人去救这个魔道十恶不赦的‘邪君’秋开雨?芳菲,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你从南到北,爬山涉水,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找到我,就是为了让我救这么一个人间恶魔!你知不知道救活他的后果?你不能因为一时迷惑不清,而姑息养奸,为虎作伥啊!你怎么能受这种人的迷惑,而做出如此不智的事情来呢!”
谢芳菲听陶弘景对着自己说出这么一番义正词严、痛心疾首的话来,感情立马就接受不了,心理上的负担更加的沉重,声音哽咽地说:“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啊!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样在我的眼前死去呢。他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和我有莫大的关系。他为了保住我的性命,落到众叛亲离、孤苦伶仃的地步,如今是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大师,你叫我怎么忍心就这么看着他死去!大师,芳菲求求你,好歹将他救活吧!芳菲今天给你下跪磕头了,你要芳菲再陪你炼一年的丹也成呀!不论你要芳菲做什么,芳菲都答应你。”跪在陶弘景的脚下,抓着他的衣服摆,大声地哭泣起来。心裏又苦又涩,又痛又恨,两个人究竟是遭了什么孽啊!要受今天这么多的苦。早知道,一剑杀了自己也就一了百了,一干二净了!
陶弘景对芳菲心里面是从来没有过的疼爱、欣赏和器重,如今见她这个样子,哭得肠断心伤,缓不过气来,心也有些酸痛,扶着谢芳菲起来,然后坐在一边的桌子旁,长叹一口气,然后温和地说:“芳菲,你知不知道,一旦将秋开雨救活过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遭殃了。尤其是道门和魔门,一向是势不两立的。我虽然不理江湖上这些打杀争斗之事,可是我再怎么样也是道家的弟子,你居然让我去救‘邪君’秋开雨,这种事情我实在是做不到。”
谢芳菲根本不理会他这一番话,只是大声哭得稀里哗啦地抽气说:“可是大师,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点‘邪君’的样子吗!他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大师难道还不愿意出手相救吗?他半死不活地躺在这裏,大师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就在您的眼皮底下死去吗?”
陶弘景安之若素地坐在桌子边上,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皱着眉头,然后对谢芳菲说:“秋开雨就这么死了,对天下人来说,只会是一件拍手称贺、大快人心的事情。他活着,先不要说别人,就我道门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我是绝对不会救他的。”可见秋开雨的名声是臭得不能再臭了,连陶弘景这种一向不理会世俗流言的人也不肯出手相救。
谢芳菲忽然的就有些愤怒起来,站起来,当着陶弘景大声地说:“就算秋开雨死了,大师以为道门从此就可以平平安安,无忧无虑了吗?以后就不再多灾多难了吗?魔道两门自古以来斗争不断,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停息过。今天就算眼前的这一个秋开雨死了,自然还会有另外的一个秋开雨崛起。你如今救活了他,反过来想,对道门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幸运呢。秋开雨不论怎么说,好歹还可以压制住魔道另外一群暗中蠢蠢欲动势力的崛起。就算他再怎么样,从来也不会因为愤怒而杀人。更何况,退一步说,他什么时候杀了你‘茅山宗’的徒子徒孙了?天乙真人会取得今天如此崇高尊敬的地位,杀的人恐怕不会比秋开雨少呢!道门的将来自然有它自己的运数,大师你这会子就算操尽了心,机关算尽,还不是抵不过将来的变生不测罢了。”
陶弘景听了谢芳菲盛怒中的这一番话,开始的时候自然气得不行,待她说到后来,慢慢地听进去了,才发现谢芳菲说的,全都是他平日里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魔道两门间的问题,似乎另有一番道理。不由得仔细思索起来,似有所感。
谢芳菲见他神色似乎有些松动的样子,马上又跪在他椅子边上,低声哭泣地说:“大师,您不看僧面就看佛面吧。芳菲这一次是真的求您了,您好歹先看看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底还能不能救哇!大师,芳菲真的给您老磕头了。”见陶弘景反应不大,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地走到他的前面,老老实实地狠狠地磕了几个头。额头一撞在坚硬的青石上,立刻就是鲜红的印子。
陶弘景终于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叹气地说:“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不要再磕了,小心磕破了头,又要我给你上药。你起来吧,我先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得救,伤得很重呢。居然能拖到这会儿还没有死,也不能不说这个小子的命大。”
谢芳菲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大师,只要您出手,还有治不好的伤!就是咽了气的人,阎王爷见了您,也得将他放回来啊。大师,你坐这边来吧,我倒茶给您喝。”殷勤谄媚的一点都不觉得惭愧。
陶弘景仔仔细细地替秋开雨检查了一番,看了他右胸前的伤口,点头说:“伤口处理得很好,没有一点发炎化脓的迹象。”然后按着他的脉门,听了半天的脉象,又四处查看了他全身上下,然后对谢芳菲摇头说:“芳菲,我给你的那些神丹就让他这样给糟蹋了吗?也怪不得能保住他的一条小命了。唉,造化弄人,没有想到居然成全了这个小子。”
从医药箱里取出工具,先用细长的金针在他几处关键的穴道处刺了几针,试探性地看了一下,脸色逐渐地就变得凝重起来。顺着秋开雨的身体,由下往上,先是人体致命的三十六大穴,涌泉穴、海底穴、鹤口穴、气海俞穴,一针一针地刺下去,手法纯熟,迅若闪电;然后是上半身的左章门穴、右章门穴、左商曲穴、右商曲穴、水分穴、关元穴、中级穴,还有重要的丹田穴;依次而上,再是华盖穴,眉心穴、太阳穴和天灵穴。忙完了三十六处大穴,另外还有一百零八处穴位,从脑户穴、上星穴,到通天穴、玉枕穴,还有大都穴、天窗穴,数不胜数。上面全都插满了各式各样,长短不同,大小不一的金针。最后忙得是满头大汗,体力透支过度,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谢芳菲在一边瞧得也是满心紧张,浑身发毛,口干舌燥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看见陶弘景终于停下手,大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四处看了看,又赶紧找来毛巾,就着屋子里洗手的水打湿了,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去。陶弘景看她一眼,没有力气多说什么,接了过来,将脸上的汗擦干净。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歇了半晌,然后才开口说:“我先用金针暂时护住他全身的要害,命总算是保住了。不过他内伤伤得太严重了,恐怕不容易救活。”
谢芳菲听了,闪着眼泪说:“大师,您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救醒过来!芳菲求您了。他如果死了,芳菲也不独活了!”真是下了决心,声音斩钉截铁。
陶弘景有些吃惊地看着谢芳菲,连连摇头,过了好久,才叹气说:“真是前世的孽债啊,要你今世来还!好,我答应你,尽力将他救醒过来。不过,你恐怕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