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平地一声惊雷起(1 / 2)

倾城别传 李李翔 3119 字 1个月前

谢芳菲吃惊地看着他,一时间像是在听戏台子上咿咿呀呀重重叠叠不知所云的老戏,听在耳里,却进不去心裏。过了半天,才慢慢地明白过来,到底听懂了那些古老的曲、词、调,还有裏面的忧伤、徇情。心裏不是不感动的。一个人可以说出“我们成亲吧”这样的话,那是他最真的真心,他已经将他的心赤|裸裸地呈在她的眼前。容情刹那间点燃的烟火越发的璀璨,直直地,别无他物地望到她的灵魂里去。谢芳菲的心像是山路十八弯,弯过一个又一个的坎,却到不了这裏。她是感动的,她是喜欢容情的。可是她,她的心,更隔蓬山一万重,再弯也弯不到容情这裏。

空中的烟火却渐渐地暗淡下来,只剩下一点火星子,差一点砸到头上,到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了,湮没在茫茫的黑夜里。等到天亮了,或许还能够找到那么一点烟灰的痕迹——只要你愿意去找,总有人会不死心地去找的,总有人会的。是他也是她。

容情似乎也觉得过于莽撞了,笑着说:“芳菲——”笑容里忍不住带上一两分的惨淡,尽管心甘情愿。话却没有说完——怎么完得了!他虽然是一时的莽撞,那也是真心诚意的莽撞。

谢芳菲一手抱住小文,一手故意推了推他,不知所措地笑说:“你今天犯傻了,是不是?小文可是我弟弟,他姓谢呢。你看你,又胡说八道了。”说着逗小文:“小文,乖,叫容哥哥。”声音里禁不住有一丝的颤抖,她怎么能不颤抖——羞愧地颤抖。心裏是慌的,乱的,还有抬不起头。她掩饰不了。

小文清清楚楚地喊了两声,脱口而出。对容情笑着,挣脱出去,伸出手要容情抱。容情双手接过来,拍了拍他的脸,对谢芳菲说:“芳菲,酒宴也该散了,我们回去吧。闹了这么一天,你也该累了。我送你和小文回去休息。”前厅一片闹哄哄的,喝酒猜拳的吆喝声,杯盘碗碟的撞击声,还有杂乱无章的笑闹声,一声一声地传过来,缠绕起来,沸腾起来。谢芳菲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得一片空白。大红的喜结、大片的红绸缎、红的筷子、红的微醺的脸,连照在厅堂里的光也是被红烛染红的红光。可是她依然觉得空白。她被黑夜的纸隔在另外一边,那些红到不了她的身上。

谢芳菲默然地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地走过花影重重的小石子路的时候,很容易就摔倒在地上。

容情听到声响,赶紧过来,伸出空着的一只手,要拉她起来。谢芳菲自嘲似的说:“你看我,这么不小心。幸好没有抱着小文,不然,连他也一起摔着了。”声音是闷的,胸口也是闷的。

谢芳菲只顾着说话,忙着没话找话地去除心裏的愧疚,没有注意到暗影里容情伸出来的右手。撑起身子,站起来的时候,又踩到脚底的裙子,重新倒在地上。她如果不是这么的心乱如麻,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摔倒在这裏。她这一摔,迟迟没有动静。

容情以为她伤着了,赶紧将小文放下来,摸到她身边,焦急地喊:“芳菲,芳菲,你怎么了?”容情听不见回答,心一急,抓住她的手臂,就要抱起来。谢芳菲的声音像空中捉摸不定的风,飘忽地传过来:“我没事。”暗夜里的风吹过窗前的时候,只听到一阵低低的呜咽。谢芳菲的声音也是呜咽的。

谢芳菲就这样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她的心力早就没有了。容情的手仍然停留在她的胳膊上,没有移开。谢芳菲将头埋在膝盖上,浑身无力,起不来。这样一个姿势,可以永远到地老天荒有多好。水干了,风化了,什么都不用想,就地老天荒了。事情也完了,人也完了。她流不出眼泪,哭也是要资格的。她有什么资格哭,她恨的是她自己。

容情靠过来,见不得谢芳菲这个样子。于是笑说:“芳菲,你看你,什么事都当真。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好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来,起来吧。”谢芳菲知道容情心疼她,体谅她,所以宁愿委屈自己,说出这样违心的话。谢芳菲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容情,你说这样的话,我更加的难过。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如果连这一点都不知道,我就不是人了。容情,我……”

容情轻轻地“嘘”了一声,慢慢说:“芳菲,你能明白我是真心的,我实在高兴。这些就够了,我已经很高兴了。”他的话一字一句像是千斤的符咒,统统压在她的心头。谢芳菲支撑不住这样的内疚,闷声说:“容情,我不能这样拖累你。我,我……”一个字一个字似断了线的珠子,说得断断续续,力不从心。

容情摇头,摸着她的头发叹气说 :“芳菲,不要想其他的事情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吓着你。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谢芳菲将头扑在自己的膝盖上,哽咽说:“不,容情,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这样,你知道吗!”容情安慰她:“芳菲,你有什么错,都是我不好。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来,地上潮,小心着凉。快起来。”两个人各有各的伤心,都没有起来。

贴身靠在旁边的小文却什么都不顾,也许是吓着了,哇啦啦地就哭起来。两个人才幡然醒悟过来。谢芳菲立刻站起来,急忙搂住小文,轻声哄道:“小文不哭,小文不哭,我们立刻回去好不好。小文乖,不怕,不怕。”这样一来,其他胡思乱想的心思全都没有了,胡乱安慰了一通,抱起小文就往前走。

容情跟在身边,说:“小文我抱着吧,你也累了。还有,天黑了,走路小心点。”抱起小文,左手拉住谢芳菲,一步一步地走过这段暗路,将她们两个一直送到房门口。谢芳菲接过小文,将手从他手里不着痕迹地抽出来。心裏似乎有许多话,却说不出来。她不能再伤容情的心。最后,教小文说了几句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就要进去。

容情叫住了她,半晌才说:“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睡一觉。”谢芳菲答应了,为了安他的心,故意笑说:“你放心,我会一觉睡到天亮的。”两个人立在那里,要走不走,要进又不好进,搜肠刮肚的偏偏说不出话来,甚为尴尬。谢芳菲觉得很不好意思,推门走了进去。对着容情,勉强笑了一下,将房门慢慢地合上。

容情终究不甘心,用手挡住即将合上的房门,低声喃喃地说:“芳菲,我说的话,你能稍微放在心上吗?”谢芳菲看着他,像是看见自己。好半天,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容情,我答应你,我会放在心上的。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这么好了。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放在心上。”然后,将门给栓上了。

容情还站在外面,舍不得离开。刚刚抓住谢芳菲的左手忽然滚烫滚烫起来,沿着筋脉一直烧到心口里去,想到谢芳菲最后说的话,心跳都在加速。

谢芳菲将小文放在床上,然后弯下腰来,帮他脱鞋,脱外套。脱到一半,忽然住了手,轻轻地抱住他,眼睛里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淌下来。小文开始的时候还乖乖地一动不动,后来大概是气闷了,扭动起来,小手乱舞,嘴裏叫着“姐姐,姐姐”。谢芳菲才知道放开小文,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没有焦距。心裏凄楚地想,只有他,对自己还是这么的狠心。

突然间就觉得委屈,像一个受了冤屈的小孩,无处诉苦。猛地解开颈子上的链子,发狠似的用力掷出去。小文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在床上滚来滚去,高兴得很。谢芳菲自怜自艾地翻腾了半天,还是走下去,将链子捡起来,用嘴将上面沾上的灰尘一下一下地吹干净了,又撩起衣角,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小文突然爬过来,伸出手要抢。谢芳菲任他拿在手里摆弄,想到那天晚上,只有更加的委屈。可是,心底,不是不甜蜜的。

第二天,正在梳洗的时候,伺候的丫鬟进来收拾房间,笑嘻嘻地对弯着腰的谢芳菲说:“小姐,我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昨儿个晚上我见小姐房里的灯亮着,想要过来看看小姐是不是缺茶少水的,你猜怎么着,恰好就碰见傻傻地站在门外的容公子,也不敲门,也不出个声,连我走近了都不知道。我刚要出声,他将我拉远了,才说小姐刚睡着了,不要来吵你。我觉得奇怪,就问他为什么会在这裏,怎么知道你睡着了呢。他笑一笑说他本来想进来看一看你,猜你睡了,所以没有敲门,怕打扰你休息。你说好笑不好笑,大半夜的站在外面,倒吓了我一跳。”

谢芳菲停下来,直起身子问:“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见到容公子的?”丫鬟边帮她添热水边回答:“很晚呢,我记得外面已经敲过三更了。我劝他先回去,有什么话等明天再说也行呀,他还站了那么一会儿才走了。”谢芳菲回房的时候天色刚黑下来没多久。

谢芳菲“哦”了一声,沉默了半天,然后说:“你将这水端出去吧。还有,这件事情可别到处去说,容公子听到了,是要难为情的。”那丫鬟答应一声就出去了。谢芳菲茫然地坐下来,蒙上尘的心吊了起来,一下一下,摇摆不定。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对不住容情,可是,她不能连自己的心也对不住。

府里热闹了好几天,才渐渐恢复正常。谢芳菲隔了几天见到萧衍,笑嘻嘻地走上前,打趣说:“大哥这几天过得怎么样?精神看起来很好呀。”萧衍笑骂:“你这丫头!”从下人手里接过递上来的书信礼单。谢芳菲瞄了一眼,说:“这礼怎么今天才送来呀,这可不是正月十五贴门神——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