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打有了八阿哥,国有企业突然变得亲民了。那么个天潢贵胄的阿哥、新封的贝勒爷说话和和气气的,笑容矜贵又亲和,一点儿脾气没有。怎能叫人不喜欢?
裕亲王耳边被人吹多了风,也跟着长吁短叹:“这个孩子倒有些老六的品格。唉,良贵人的出身实在是委屈他了。”所以才有了以嫡福晋娘家侄女许配之心,就是怕他没有亲额娘为之筹谋、康熙又不上心,要是瞎指个五福晋那样的,不是可惜了这孩子吗?
绣瑜顿时头疼不已。她来了这么多年面临的这些明面上或是潜在的敌人,皇贵妃宜妃也好,太子也罢,都不曾叫她畏惧过。因为他们本身性格处事都有破绽,绣瑜凭借后世零星的记忆,辅之以身在局外的观感,加以分析之后往往能敏锐地抓住他们的错漏,才笑到了今天。
可是老八这孩子……真的没有什么毛病啊——孝顺能干,温和谨慎,还自带亲和力光环。绣瑜明知道他将来是老四的劲敌,可是瞧着这个温柔沉默的孩子一点点儿地长了这么大,愣是对他讨厌不起来。
偏偏绣瑜连正史上的八福晋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不过西鲁特氏的侄女是肯定不行的,原因无他,人丁稀少门第也低了些。
“具体的本宫也说不上来,可皇上似乎很看中八阿哥。”
这样一句点拨,西鲁特氏已然明了:“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绣瑜点点头,忽然回头问身后的宫女:“九格格去了多久了?这客都到齐了,怎么主人还不来?”
九儿确实被事情绊住了脚,但不为旁的,而是因为在翊坤宫受了宜妃的赏赐出来之后,就见以前的六格格、现在的四公主恪靖笑盈盈地在门外等她。
恪靖幼时跟九儿关系算不上有多好,但是她早在康熙三十二年的时候被指给了土谢图汗的儿子,婚期就在下个月初。她才从格格所搬回翊坤宫,最后陪生母郭络罗贵人住几天。
恪靖性子爽朗大方,人缘不错。同为要远嫁的公主,九儿难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姐妹俩相携到四公主屋里说了会儿话。
恪靖命宫女捧了个锦匣出来。两边牛角扣打开,盖子开启,露出里头一本毫不起眼的手抄书。
“等不到你及笄那一年了,算六姐提前送你的及笄礼吧。”恪靖最后看一眼那本书,淡淡地把匣子推到九儿面前。
“《渌水亭杂识》?多谢六姐。”
这是纳兰容若早期的一本诗集,抄阅者众多,广为流传。九儿手里抄过的就不下五册。她只当这是投自己所好、礼轻情意重的一件寻常礼物罢了。可当她随手翻开第一页,一个通红的篆字印章“楞伽山人”映入眼帘(注1)。
“啊!”九儿顿时合上锦匣,“六姐,这礼物太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恪靖不以为意,豁达地笑笑,“能一眼就瞧出是真东西,说明我这礼是送对人了。蒙古人哪里懂诗词?这东西带到‘满目荒凉谁可语’的塞外去,才是可惜了它。诸姐妹中,我看只有你是个懂诗词又有福气的,才把它托付给你。”
九儿顿时红了眼眶,心中懊悔没有早些发现这位六姐的好处。正要说点知心话时,窗外突然传来宜妃拔高了声音的咆哮:“你是要气死本宫吗?灌了迷魂汤、神智不清的东西,辛者库贱奴生的儿子到底有什么稀罕的?”
“啊!”九儿不由掩嘴轻呼,和恪靖对视一眼,顿觉手足无措。宜额娘跟自己的额娘不和,要是被她怀疑自己偷听可怎么好?
恪靖当机立断:“我送你出去,从侧门走。”说着便引了她,轻手轻脚地穿过院子,往侧门去。
哪想到正殿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破碎、重物坠地的声音之后,九阿哥黑着脸冲了出来,喝退身后跟着的奴才,独身一人怒气冲冲地往侧门方向来,恰好撞上两位公主。
九儿不由呼吸一滞,心里砰砰直跳。
胤禟见了九儿也是眉头一皱,不客气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恪靖见状上前一步挡了九儿在身后:“今儿九妹是生辰,她来给宜额娘行礼,我留了她说说话儿,谁曾想……你也是的,跟自己的亲额娘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胤禟本来侍母及孝,只是今日之事涉及八哥,才跟宜妃争了两句,此时已然后悔。他一向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愿拿不熟的姐妹们撒气,遂忍怒道:“原来是这样,是哥哥我心急了。寿仪我待会就叫人送到你屋里。”说完冲九儿略一拱手,便匆匆去了。
九儿这才辞了恪靖回永和宫来。
西鲁特氏听了这段公案,捂着胸口,暗自庆幸自家没有傻乎乎地插手八阿哥的亲事。
绣瑜倒是毫不意外。将心比心,年纪相差不多的兄弟两个,要是将来有一日胤祥刷了战功、封了贝勒、领了要紧的差事、还得了君父的重用和宗亲的喜爱,而十四不仅什么都不是、还鞍前马后为哥哥筹谋的话,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更何况,老八明面上还是惠妃的儿子,跟翊坤宫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绣瑜终于找到了讨厌八阿哥的理由——这个人有毒!洗脑的本事太强,必须让我家小十四离他远远的!
当然这都不急于一时。绣瑜先带自家十四岁的大女儿进屋换下那身老气的吉服,穿上自己给做的琵琶襟盘金满绣荷塘月色的旗袍裙,重新梳洗打扮了带出去用膳。
一家人自然是其乐融融不必多表。
十三十四都很努力地找了符合姐姐喜好的字画古书来充作礼物,无奈两人在这方面欣赏水平十分有限,寻来的也就是一般玩意儿,聊表心意罢了。十四见姐姐抱着那个翊坤宫带回来的缎面匣子爱不释手,强烈要求打开一观。
九儿得了纳兰手书的一本珍贵原稿,心里正欢喜万分,用清水净了手,才小心翼翼捧了那册子出来。
“《渌水亭杂识》?明珠的儿子写的书?”十四疑惑地转头去看哥哥,不知这玩意儿好在哪里。
“嘘!”胤祥却深知少女粉的战斗力,冲十四做了一个“住嘴”的手势,开始花式哄姐姐开心,“果然还是六姐为人体贴大方,比弟弟们细心。据传这本书乃是纳兰大人十九岁时始做对吗?”
九儿见弟弟感兴趣,眼前一亮,立刻头头是道地讲解起来。姐弟俩讨论得热火朝天。
十四见姐姐将之奉为神明一般的模样,大惑不解:“性德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纳兰家的人咱们见多了,也不是三头六臂啊!揆方除了会拽两句文,还没我舅舅仪表堂堂呢,他哥哥揆叙就更别提了。哦对了,还有性德的儿子,姐姐你也见过啊。”
九儿一愣:“我几曾见过纳兰大人的儿子?”
十四茫然抬头:“那日在承德救了我的蓝翎侍卫,朱五空说他是明珠的孙子、揆方长兄之子,那不就是性德的儿子吗?”
“哦?”十三恍然大悟,“听说明珠排行第三的孙子,是江南名妓沈宛与性德的儿子,看年纪好像差不多。”
“是他?”九儿不由大感意外,脑子里突然回想起那夜惊鸿一瞥看见的那双眼睛。
明眸善睐,果然有几分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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