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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杨木棋盘上楚河汉界分明, 将帅对峙已有半个时辰之久。

“当头炮, 将军。”

胤禛将棋子拍在孤零零的红帅面前, 拱手笑道:“额娘果真棋艺不俗, 儿子思虑良久才能惨胜一局。”

绣瑜满心无奈都化作哭笑不得, 丢了棋子没好气地说:“你就拿你额娘开心吧。”

胤禛的围棋下得平平, 象棋上却是罕见的高手。她心神不宁, 棋子都拿错了两三回,双方却缠斗到了几乎最后一子。水放得这么明显,放水的那个人还在一本正经地夸她, 简直侮辱智商。

胤禛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棋具,笑道:“儿子既然赢了,那可要讨额娘一点彩头了。嗯, 一道西湖醋鲤怎么样?”

为了避她的讳, 永和宫的孩子把鱼叫鲤。

要论打太极的功夫,十个她都赶不上对面的黑心儿子一零儿。绣瑜终于耐心耗尽, 没好气地嗔道:“马齐的事你准备怎么办?说清楚了, 别说醋鱼醋鲤, 山珍海味都成。否则, 你就等着吃草吧!”

“怎么办?”胤禛凑过来反问她, “额娘觉得,‘养廉治贪, 打压朋党’这八个字怎么样?”

不等绣瑜回答,他眸中光彩熠熠, 已经迫不及待击掌赞道:“儿子觉得, 这八个字堪比商鞅之法、子房之谋、魏征之谏。如果真有一言可以治天下,非此话莫属。比起这八个字,催逼清缴真的是下下之策,要是年年逼债,就是把我劈做八瓣儿都不够用的。这样看来,马齐,就是我大清的商鞅管仲。儿子当然是准备以国士待之。”

绣瑜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能这样想可见心胸不俗。然而商鞅之法固然好,商鞅的下场却不好。马齐这个人,本事当然是有的,可是歪心思也不少;你既然要用他,不如让老六牵线,你们坐下来好好聊聊,化干戈为玉帛。”

胤禛轻笑一声,摇头道:“谢额娘。可是马齐辅佐皇阿玛、太子,是忠君;襄助六弟,是帮亲;可是他现在忠于我算什么呢?结党营私!所以儿子要用他,却不是现在。

“至于他那点歪心思,跟本事比起来,不过是芥藓之疾。儿子容不得的,是没本事却妄想搬弄权术,牟取高位的人;有本事的人,贪权恋名,想着荫蔽儿孙,都不算什么大错。”

绣瑜心里若有所悟,点头叹道:“老八谋势,你谋国。可是这个道理?”

胤禛洒然一笑,上前扣住她的手,沉声道:“更进一步,马齐撺掇六弟自立门户,十三弟对太子心存同情,十四弟有自己的谋划,都不算什么坏事。甚至儿子还准备在后头推波助澜。”

“什么?”绣瑜这下是真的一头雾水了。

胤禛眸色一沉:“处庸众之父子易,处英明之父子难。盖因处英明之父子,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

“皇阿玛乾纲独断了一辈子,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肯权柄下移,所以您膝下能干的儿子太多,不能得封;但是他老人家又看不上平庸的儿子,所以五弟九弟无才无能,宜妃也不得封;反而是出身低贱、容易控制却又有些本事的良妃母子,后来居上。”

“这就是韩非子所谓帝王之道,权衡之术。”

绣瑜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清秀面孔,嘴里好像塞了个橄榄,半天也合不上。康熙以前的确开玩笑似的说过,要封她做贵妃,可是后来悄无声地就没了影儿。她不是没往前朝斗争的方向想过,可是却没想到这么深、这么直截了当。

半晌,她才接道:“所以未免君父见疑,如果大家都装平庸温顺、清心寡欲的无为姿态,你也只能跟着扮佛爷。可要是兄弟们都有本事,万舟争渡,你这只小船就算跑得快一些,也不那么显眼了。”

胤禛深深点头,沉声道:“皇阿玛最忌结党,如果弟弟们都以我为首,兄弟四人同心戮力,势力只怕远超八弟他们。到那时我们就成了出头椽子了。”

他说着摊开手掌,又捏成拳头:“五个手指平日要分开,才能灵活百变,各展其长。只需在紧要关头,捏成拳头。到那时,出其不意势如雷霆的一拳轰出,必定叫乾坤倒转天地变色。”

绣瑜叹道:“人心难测。额娘就怕到了紧要关头,你降不住这三个混小子。别说势如雷霆,到时候你们自己先打起来,我连哭的地儿都没有。”

“成事在天,可谋事却在人。况且降伏他们,也不是靠儿子一个人。”胤禛突然换了副轻松的神色,揽着她的肩膀朗声笑道,“还得看您的西湖醋鲤做得够不够地道,能不能把这群小猫,都吸引到您的身边来。若能,儿子就跟着沾光,‘挟醋鲤以令众弟’了。”

“去你的!”绣瑜哭笑不得,拍掉他的胳膊,吩咐竹月说,“把我床头上那个花梨小匣拿来。”

竹月领命而去,片刻果然捧上一个三指宽的狭长小匣。

胤禛笑问:“秘方菜谱?”

“贫嘴。”绣瑜瞪他一眼,开了匣子,抽出一只红头竹签,在手里转动着来回打量,“这是三十六年南巡的时候,我在山东名寺求到的一支签。一箭数花,上下错落,唤做兄弟穗,解作‘君子和而不同’。这个哑谜,我打了四年,一直不得其解。今儿你给额娘解了谜,就赏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