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谁是你心底最大也最无望的奢望(1 / 2)

青春那么伤 颜珂 1605 字 6个月前

我今生要痛恨一辈子,恨不能把它从记忆里拉扯出来撕得粉碎的一张脸,也是我最想亲近的一张脸。

我此生最大也最无望的奢望。

我的妈妈。

我曾无数地想,我宁愿她死了,死在产床上,死在生我的过程当中。

但她没事儿,她活着,好好地活着,以我的耻辱的形式活着。

小时候,邻居家的孩子都骂我野种,说我不是我爸爸生的,那些女人一边把自己的孩子往自己怀里扯,一边带着浅浅的讥笑,看我和爸爸走出家门,在身后扬高声调喊,叫你不要去招惹他,叫你不听,叫你不听。并没有替我辩白的意思。

爸爸总是一句话不说,任我冲出去对着那些小孩拳打脚踢,冷冷地看着,没有鼓励也没有斥责,跟他无关似的冷冷地看着我揍人或者被揍。

我想,那时候的我,一定问过他这个问题。爸爸,他们为什么会叫我小野种啊,为什么会说我不是你的孩子呢?我那个长年累月也不笑一笑的爸爸一定扬手打了我,因为我问到了他的伤心处。

后来,他要去广州了,对着他还在床上睡觉的三岁的儿子,他说得是那么坦然:

“把你的行李收一收,你以后住到你歆姨家去,就当你没我这个爸爸。”

我坐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不动声色的男人,想要哭但哭不出来。

他冷漠的样子让我感到害怕,我害怕得忘记了要哭。

他发泄似的把我衣服往行李袋里砸,我的手在背后蛇一样悄悄滑动,枕头裏面,是妈妈的一张照片。

我忘记了我是从哪里找到的。

后来,歆姨告诉我,那是我无意中从她抽屉里翻出来的,问她那是谁,她告诉我那是我妈妈,她已经死了。我居然就趁她不注意,把照片偷了出来。

我把照片塞进最裏面的那件衣服里,让它贴着我的肚皮,用裤子压着,这样,它就不会掉了。但他拉我走的时候,我还是不愿意下床,怕动作太大,发出声音,就会被他发现。

他骂我小杂种,小畜生,骂我怎么就不像我妈,赶我走都不走。

我终于哭出来,张开嘴,委屈地号啕。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你打死我吧,我要去找妈妈!”

“打死你?打死你,你以为你就见得到她了?好!我带你去见她,我让你去见她!”

他像拎小鸡一样地把我从床上拎起来,提上我的衣服,嘴角是得意扬扬的笑。

“你妈?我今天让你去见识一下你妈,看她会不会像我这样对你好。”

于是,我出生以来,我终于见到我的母亲。我一生都无法忘记,我和她这惟一的相见。想忘而无法忘。

她真的好漂亮,大大的眼睛,脸白白的,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就会有个酒窝。

就像我,一笑,嘴角就会有个酒窝。

只是,她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她所有的笑,都是对着她手上牵着的那个孩子的。

我听见了这一辈子最刺耳的一句话:“这是你的种,你带他来见我干什么?”

哦,妈妈,她是我的妈妈,但她说,我是那个男人的种,跟她没关系。

我仰望着她的脸,看她好看的唇一张一合,美妙地吐出这些字,她牵着的那个孩子,还使劲地往我手里塞着糖:“哥哥吃,哥哥吃!”奶声奶气得可以。

我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她慌忙去扶他,安慰地摸着他的头,往他的头上吹着气:“宝宝乖,不哭,不哭它就不疼了!宝宝乖……”

哦,宝宝乖!

你知道吗,许薇,我每次做噩梦都会听见这句话,然后哭得稀里哗啦,肝肠寸短。

小时候,每个同学的家长看见我,都会说,唉,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像他的同龄人。

我怎么可能像同龄人?让他们也去试一试,生下来还没睁开眼,自己妈妈就跟着一个男人离开,把自己弃如敝屣。

三岁的时候当着自己的面疼爱另一个孩子,却对你说,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别人的种,我没有义务疼爱你,我没有义务!

我恨她,也痛恨我自己。

多可笑,我的名字还取的是她名字里的那个字。汐,有汐则无潮,她就像傍晚的汐水,离开我的生活,步步远离我生活的海滩,再没有回来。

我宁愿我没有妈妈,我宁愿自己是个孤儿,我不是他们的耻辱,他们也不是我的耻辱。

他们都决绝地从我身边离开,先是我那个带了我三年就觉得已经是最大的恩赐的老爹,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溜走的。然后是我那个妈妈,她的心肝儿宝贝很快就不哭了,她才回过头来,一脸仇恨地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就径自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以至于到现在我都怀疑,我心裏一直回响着的那声对不起,究竟是我的臆想,是我对她依然心存一丝血浓于水的希望而在回忆里擅自添加的美好的一笔,还是她真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