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所谓骑士的品格(1 / 2)

青春蚁后 自由鸟 4403 字 5个月前

<small>当我看着你,波洛赫,我的嘴唇 发不出声音。</small>

<small>——萨福</small>

听到王波军大喊“云雅乐,你出来——”的第一瞬间,罗小雄还没反应过来他要找的就是雅乐。

之前一直以为雅乐就叫作雅乐。因为这个名字太美了,冠以任何姓氏都显得多余。直到这一刻他才听到她的全名——云雅乐,罗小雄不由倾心赞叹,这姓氏名字无论字面读音还是寓意都美得叫人心折,但眼下没有时间容得他抒情。

学生科长血沫飞溅地在操场上翻滚,老师们鸦雀无声,混混学生们肃然敬畏,只听见王波军恣意狂放的嗓音冲刷过操场:“云雅乐,我知道你在,你出来——”

几乎是无意识的条件反射,罗小雄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拽住雅乐的手,把她往自己身后拉:“快,躲到我身后,不要被他发现——”小飞龙等人听到了这话,都瞪大眼睛看着他,像见到了怪物。

雅乐偏转过侧脸来瞥了罗小雄一眼,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罗小雄感觉那双黑宝石般的眸子既像是轻蔑戏谑他的天真无畏,又像是对他的挺身而出表示赞许。然后云雅乐微微一笑,轻轻挣脱开他手,从人群中越众而出,不紧不慢地朝站在操场中央的暴徒走去。她在距离王波军四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下,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的窈窕背影在六月烈日下凝固成耀眼白光。

王波军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雅乐,咧嘴一笑,露出野兽般的牙齿:“我是昨天下午回来的,今天就来学校。我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把俞志峰欠我的这顿揍给稍微结一结账。第二件,就是要找你。”

“我好像不欠你什么。”雅乐不动声色淡淡地道。

“两年前你就这么说,我本来想想就算了,天下女人多得是,但这两年来,我都没法忘记你。劳教的两年裡,除了想打死俞志峰外,我就一直在惦记你。”王波军深吸了一口气,睥睨操场四周数百人,宣布列土封疆般凛然大声道:“你们都听好了——从今天起,云雅乐就是我王波军的女人,谁都不许动她!”

这么白痴的当众告白,如果放在别人身上,活该被活活唾笑而死,但此时由这狂徒说出来,竟然颇具威慑感,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敢讪笑。罗小雄只听见身边的小飞龙在低声问候王波军家族所有的女性长辈。

雅乐轻笑一声,冷冷地道:“不管是两年前,或现在,还是将来——我谁的女人都不是。谁都动不了我——包括你在内!”她的话语声并不特意拔高,却意志坚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人尽皆闻。

王波军脸上的阴影加重了,他突然一个箭步走近前来,一手按住了雅乐的左肩,一手揽住了她的脖颈,不由分说地俯下脸去——这个疯子竟然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学校的操场上强吻雅乐!这个疯子!

罗小雄和小飞龙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迈出步去。

但前方操场上,王波军张狂的嘴脸在距离雅乐嘴唇一厘米的地方突然停顿了下来,整个人都僵硬住。

雅乐右手里闪烁着刺目的光芒——烈日映射着她手中一柄小匕首,锋刃正抵在王波军的脖颈上。那是王波军自己的匕首,一直都揣在裤兜里,没想到就在他靠近她的瞬间,竟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抽走。

“我不喜欢有人靠我这么近。”雅乐近乎柔顺地说,像在聊“今天天气不怎么样”。

王波军龇牙咧嘴地笑道:“下一次我再靠你这么近,会记得千万不要带刀在身上。”

“没有下一次了。”雅乐耸耸肩说,毫不犹豫把匕首锋刃往前推,王波军不得不举起双手快速后退,悻悻然退开到两步开外,像战败的俘虏摇旗投降。

“带着你的人马离开学校,我好像听见警车的声音了。”雅乐把匕首朝地上一掷,锐利刀锋深深没入操场粗糙的沙砾中,然后她头也不回地朝教学楼走去。

蛮荒原野之上连绵起伏着冰封群山,峰峦被皑皑白雪覆盖。乌云遮蔽苍穹,抬头不见星月,唯有前方猩红光焰如暗潮汹涌。那是永夜城堡的方向,也是雪莲公主的所在。魔王把美丽的公主囚禁于世界尽头的城堡高塔中,传说只有最强的勇士才能解救她。

陡峭山峰如同龙脊蜿蜒,马蹄踏雪翻飞。年轻勇士背负利剑,无视沿途散乱在雪地和乱石中的盔甲和尸骸,紧蹙眉头凝神望着越来越清晰可辨的永夜城堡,骑着白马纵身驰骋。他黑色的瞳仁里跳动着火焰。

一路驱散食腐肉的漫天鸦群,挥剑斩杀饥渴嗜血的青铜群狼,胯|下白马止步于悬崖峭壁。勇士孤身一人攀援上绳索桥,脚下是不可目测的万丈深渊。凛冽大风,剧烈晃动的绳索桥如悬于虎口的一道蛛丝,仿佛随时都会断裂。接近对岸时,利剑掉落下了深渊,耳畔只有呼啸狂风,久久没有听见金属落地的声音。

勇士潜入寂静的城堡,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许久才见那些廊柱、那些狰狞的雕塑轮廓发出的莹莹碧光。沿着盘旋扶梯拾级而上,撩开铺天盖地的浓密蛛网,勇士奋力推开厚重木门,摇曳烛光下,望见公主仰面静卧在哥特风的阴郁华美大床上,一身洁白长裙,双手交握胸前,宛若沉睡的雪莲花。

果然如传说一样,只有勇士真心的吻才能唤醒她吗?

罗小雄轻轻摘下帽盔缓步走到床边,凝视雅乐皎洁得如同银月般的脸,久久伫立。

他不敢吻她。

远处传来鬼怪的嘶吼声,怎么办?时间来不及,必须离开这裏。罗小雄慢慢俯下身去,让雅乐那张精美绝伦的脸充满全部视野。她双眉如同弯弓,睫毛比掠过长空的鸟翼更秀美,鼻尖比覆盖着白雪的山脊更挺拔,她的嘴唇就像含苞待放的粉蔷薇,等待清晨第一缕阳光来照耀……

双唇相隔一线间,雅乐突然睁开眼来,反手从海藻般浓密的长发下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迅雷闪电般疾刺过来。罗小雄惊惧到无法动弹,却只觉寒气擦着耳边而过,身后一声惨叫。一具前来偷袭的骷髅兵已经粉身碎骨。雅乐翻身坐起来,瞥了罗小雄一眼,似笑非笑,仿佛在说:你这么没用,还要来冒险?

罗小雄丝毫不以为意,他已迷失在雅乐幽蓝深邃的双眸中,除了恍惚再无其他。

“走!”雅乐牵起罗小雄的手,一路砍翻成千上万的骷髅兵冲下高塔去,身后,巍峨的永夜城堡分崩离析,坍塌成尘土万丈的废墟碎瓦。罗小雄紧跟着雅乐奔上绳索桥,发现脚下深渊里翻滚起巨浪海潮,头顶天空中涌现无数黑色漩涡。前方,雪山发出震天动地的隆隆声,化身一条无比庞大的巨龙昂起头来,原来连绵起伏的峰峦就是它的脊背,嶙峋乱石就是它的鳞甲。

雅乐手持匕首横亘胸前,罗小雄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挺起胸膛面对顶天立地的巨龙。

巨龙有很多个喷火脑袋,有的头长得像暴徒王波军,有的头长得像炮仗、郑伊健、小飞龙……最后一张,竟然是父亲罗智慧的脸。那些脑袋一齐张开嘴喷出熏人烈焰,齐声嘶吼:“你为什么偏要念这个技校?!”

罗小雄不知道自己是被梦境吓醒的,还是被人摇晃醒的。

一睁开眼,就瞅见陌小凯近在咫尺的脸,正抓着他的肩膀问:“你干吗跑去念技校?”

罗小雄揉揉眼坐起身来,环顾四周确定自己躺在自家的柔软水床上,而不是永夜城堡的华丽哥特床。窗外七月的烈日正把柏油马路烤成焦糖松饼,但他家的豪宅里永远四季如春。唯有眼前爬在床上对着他虎视眈眈的陌小凯——他的竹马之友、一心想成为漫画家的杀胚电工,同这满室宜人春色极不搭配,更不用提这家伙还新剃一个几近和尚的光头,卷起T恤短袖露出鼓鼓的肱二头肌。

“你妈说你突然复学了,但念的是技校,哭得泪流满面的,我咬牙安慰了她半天,听她各种怨念。好像你是我儿子,我对你的教育惨败。”陌小凯摇头道,“最后她还来了一句:小凯,早知道,还不如让小雄随你去念那什么二流中专算了,虽然比起重点高中来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总也比烂煳三鲜汤的技校强啊!嘿,她就这么瞧不起蓝领阶层啊。”

“更年期妇女难弄吧。”罗小雄笑着光脚踩下地来,走到窗边拿水杯喝水,“我爸不在家吧?”

也只有罗智慧不在家时陌小凯才会来玩。想当初罗小雄和陌小凯就读同一所小学,虽然小凯比小雄高两年级,但两人同样喜欢文学和漫画,有着相似的白日梦想,社团活动交流多了默契深,当时语文水平就已超群的神童小雄经常帮小凯写作文,小凯则常帮小雄揍人或挨揍,出去野营时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要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后来罗智慧的生意越做越大,而陌小凯的爸爸依然是倒闭厂里的酒葫芦操作工一个,罗小雄考上了重点高中的附属初中,陌小凯勉勉强强才进入了二流中专,两家家境差距变得比璞江还宽。

但这倒也不是罗智慧不喜欢罗小雄同陌小凯“交往”的原因。主要原因是罗智慧觉得陌小凯太像街头混混,怕儿子被他带偏。还有一个原因罗爸爸和罗妈妈不便说出口,就是把罗小雄和陌小凯放在一起看,就感觉陌小凯剽悍得像铁血汉子,而罗小雄文质彬彬得像柔情娘子……他们这么要好,会不会脑子一热去搞同性恋啊?!当时社会上管那种娘炮男人叫“屁精”,很难听的,忧心忡忡的罗爸爸不能不防。

而罗小雄的母亲陈美绮,自打陌小凯长出肱二头肌后就完全丧失了立场。中年阿姨难以抵挡十八九岁少年青春强健体魄的热力,况且小凯也有了正经工作,还是国营单位,陈美绮心想有组织的人总是比较正宗的吧。

“你那高高在上的‘粑粑’怎么会放你去念技校?”陌小凯撸了撸自己的光头问。

“我一哭二闹三上弔呗。干吗剃成秃瓢啊?”罗小雄也伸手摸了摸,“搞得跟流氓似的。”

“天热,戴安全帽钻设备柜子方便。喂,别乱摸我头。”陌小凯打开罗小雄的手,“你念了哪一个技校?”

“滨海汽修技校啊。”

陌小凯瞪起眼,嘴巴张成了O形,出声喊:“朋友,就在我母校的隔壁的隔壁欸!汽修技校超烂的,全滨海都知道。它已经烂到了一个极致,道上出来混的有一半都出自滨海汽修技校,而且还是混得最惨的。”

“得了吧,是你母校的学生打架打不过我们技校生吧?”

陌小凯扬起浓眉:“扯淡!现在就打一场,看是电工中专强还是汽修技校烂,哪个讨饶的输一条烟。”说着就猛然跳起身把罗小雄扑倒在床上,用胳膊肘压制住他的脖子。两人嘻嘻哈哈乒乒乓乓地扭打起来,床褥被子、电话闹钟满天飞,翻来滚去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此时门突然被推开,兴高采烈的罗智慧边踏进房来边喊:“儿子,晚上陪我跟你妈去——”骤然看见陌小凯正压在罗小雄身上,他瞬间觉得天崩地裂,差点心脏病发作:“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打架啊。”罗小雄不以为然地撇嘴道,“你跟妈不也打架?上次你招了个女秘书年纪不满40岁,违反了妈的铁规,妈不是把你的脖子都挠花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