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埙音念残和歌悲(1 / 2)

清宫谋 莲静竹衣 2380 字 2个月前

隔两日,皇上回宫。

后宫之中风平浪静,朝堂之上、街头巷尾都没有对圣驾南苑行猎时发生的意外产生任何流言。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月夜,东珠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这是一张紫檀雕花八步屏台床,床架四角立柱,相以木制围栏,两侧安以窗式隔扇,床前足有两三尺的距离行成回廊。镜台、几凳置于其间毫不局促,吊鈎帐幔精致怡然,房中有房、床中有床,隐蔽而舒适。

这与通常的满族临窗大炕迥然不同,这应该也是属于“她”的独宠吧。

若为外人看了,这应该又是一桩罪状。

东珠索性起身就那样穿着一身雪绸贴身里衣抱膝而坐,不是说当年所有她用过的东西、物件,甚至是曾经在承乾宫里服侍过的人都随着那场惊世的火葬去了吗?为什么这宫里还处处有她的痕迹?

太皇太后为什么会允许?

脑子里满是疑问。

原本以为皇上回来以后,宫里或多或少对于南苑之事会有些反应,没承想竟是如此平静。

真的平静吗?

东珠想到在慈宁宫外,赫舍里盯着自己的目光,便有些不寒而栗。

从枕边摸出埙,轻轻抚着那上面的花纹,心裏便抑制不住地疼了起来。于是,一曲《念残》就那样从唇边指尖流淌出来。

从坤宁宫出来,走在宫巷之中的康熙突然停了步子。

“是什么?”他问。

曹寅摇了摇头:“不像是柔嘉郡主的琴音。”

那调子幽静、疏雅,又带着淡淡的离愁。与以往的琴音、筝、箫皆不尽相同,这音色极为朴实纯净,仿佛穿越远古的清唱,让人心底泛起阵阵的涟漪。

是埙。

同行的费扬古知道,但是他没有说。一种别样的情绪渐渐在心底散开。还未来得及多想,皇帝已经顺着音律往西寻去。

他只得跟上。

走不多远,便是承乾宫。

是她,会是她吗?

康熙蹙眉而立暗自思忖,这几日她手上的伤该好了吧。

曹寅站在皇上身后,寸步不离。从南苑回到宫中,原以为会受到太皇太后的责罚,却没承想太皇太后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而娘亲孙氏倒是对自己叮咛万分,其实何用她说呢,经此一事,以后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敢再让皇上落单儿了。越是如此,对于那位遇险不惊的昭妃,曹寅则多了几分尊重。

“去看看,不要惊动旁人。”康熙信步而入。

“是。”曹寅应声,身后自有侍衞前去通传。通传的方式也很简单,一个眼神,一句封口令,于是守宫门的太监打开宫门便叩首俯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这样,康熙缓缓步入承乾宫,经过重重院落再到贞顺明德殿,直至穿过隔断直抵卧房,果然没有遇到半个人。

纱帐半掩,烛火全无,显然主人应该已经就寝。

而那哀婉的曲音却正是从床上传来的。

浸入骨髓的凄美与幽静让人不禁和歌而悲。

映入少年天子眼帘的是那小小的身量,脱去白天的皇妃华服,显得那样玲珑。

卸去珠钗除掉旗髻,满头青丝如瀑般自然垂下,双手托着一个如同鸡蛋大小的陶器醉心吹奏,目光迷离。

月夜融融,曲音浣浣,万千思绪都随月色与曲子流淌而去。

一时间,康熙垂手而立,不知所为何来。

曲罢,“东珠叩见皇上”。

她将手中的物件塞入枕下,就那样在床上行了一个礼。

康熙轻哼一声,心道你真会省事,原本就是跪坐在床上的,如今弯下腰就算是行礼了。

想着便面露不悦:“昭妃不仅在猎场上胆大妄为,回到宫中竟连规矩也忘了?”

东珠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仿佛有些不信,果然是君心难测吗?两人也算共过患难了,怎么还会这样冷酷?

她繃着脸,并不是不想起身下床行礼,只是……谁叫她已经早早就寝,别的倒也不怕,只是那一双玉足如今早已除去罗袜,此时下床定被他看个正着。

看她面上颇有些不自在,康熙并不知她所担心的:“朕在等昭妃行礼。”

东珠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若在他面前穿袜子穿鞋,更加促狭,倒不如果断利落些,于是说道:“不知皇上驾临,东珠衣衫不整,还请皇上移步外间,待东珠整妆之后再行大礼。”

康熙听了,不置可否,依旧立于原处。

东珠暗自气恼,索性腾地下了地,光着脚走到康熙跟前,重新行礼。

那双玉足如同河底的香菱一般,小巧白皙。康熙不经意间窥到,略觉尴尬,这才知道她刚才为何别扭。

“倒杯茶来。”他说,随即反客为主地坐在窗下的书案前。

东珠心中怪他多事,夜深人静不在自己宫里好生待着,偏来我宫里做什么?这样一想,便觉得心裏突突跳了起来,难道他要我侍寝?

这个念头一起,心裏越发的惊恐。立即从衣架上抄起一件外衣胡乱穿上,随即便要去唤人。

“什么时辰了,还不让人歇着去。看你也是养尊处优惯了,不知心疼下人。不要惊动她们,你去倒茶就是了。”康熙一面拾起书案上那本看了一半的书,一面头也不抬地说道。

东珠越发惊惶,出了寝室走到次间,这屋里原是应该有人值夜,现在也不知跑到哪儿了,所幸炭炉上一直坐着热水,便随意倒了一杯端到里屋,放在书案之上。

见他不语,又点燃了一盏宫灯,帮他照亮。

贞顺明德殿外值守的是曹寅与费扬古,余下的侍衞都站在承乾宫门外守护。

这是昔日姐姐的寝殿,这也是姐姐在这世上最后的去处。

院子里黑漆漆的,正殿西梢间窗棂上投出的淡淡的光影,勾勒出那似有似无模糊如雾的影子,会是她吗?

费扬古下意识摸了摸荷包里的物件,那裏面放着的也是一个埙。

两个埙一模一样,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其中一个,竟被她带入宫了。

那一年,在南海荷花池子遇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娃娃,伸着手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对他说:“把那个能吹出声音的蛋蛋拿给我瞧瞧!”

他笑了,有意逗逗她:“小娃娃,你若能吹出好听的声音来,我就把它送你。”

“好!”她拍手称是,接过埙来,居然不忘记掏出帕子擦了又擦,随即转过身用力去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