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真情流露”,穆烨看她的眼光突然变得异常温柔。
意识到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她不着痕迹地别开了脸,指着那蛊母问道:“这个小东西有这么厉害?”
“也说不上什么厉害,不过是中蛊之人必然见血如见命,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而已!”
他这个“而已”让她不由胆寒,到底是经历了多少可怕之事,才会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语?内心翻腾,情绪亦表现在了她的脸上,人不人、鬼不鬼,她绝不可以让君卿夜这么活下去。
偷眼望去,那蛊母似乎睡着了一般再无动静,这样凶残而可怕的蚀心蛊母,要如何才能接近,如何才能得手?
想得太入神,连穆烨的靠近亦未发觉,直到他贴紧了她的后背,自身后将她紧紧拥住,她才惊觉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摇摇头,装傻充愣地说:“没想什么,只是在想这蛊母好可怕!”
穆烨将唇贴近半月弯的耳垂,轻轻吹了一口气,她敏感得浑身一个激灵,紧张得汗毛都立了起来。想推开他,又不能出手,只能强忍着不适,勉强忍受着他的轻薄。而穆烨却突然笑了,笑得张扬而危险。
紧贴她耳边,穆烨用那万年寒冰般的声音轻轻道:“依我看,你是在想如何带走这小东西吧?”
如遭雷击,她瞬间警觉,他果然看出来了,穆府的穆烨果然不好对付。她没有动弹,仍是任他抱着,用清冷之声道:“所以昨日一切都是做戏?你看出我的意图,想将我当成猎物一般玩弄于股掌之中么?”
穆烨冷笑一声,扳过她身子,残忍道:“你不也是做戏?为了得到蚀心蛊母,连身体也出卖的女人,凭什么以为我会看得上你?不过,你确实有迷人的本钱啊,差一点连我也要醉了!”
冷冷地对视,却是巅峰的对决,在他眼中,她再不是他昨日所见的媚姬,只是一个另有所图的奸细,而他在她眼中,亦成了冷面邪君。
她的冷静沉着终于激怒了他,他用力扯住她的手臂,拖至那蛊母跟前,厉吼:“你不是想得到它吗?动手吧,它就在你眼前。”
几乎想也不想就再次伸手过去,哪怕真的让那蛊母咬掉半根手指,她也绝不害怕。
而穆烨却再一次挡住了她伸过去的手,“不想清楚再动手吗?你以为蚀心蛊母是这么容易取走的?难道你来之前,没有人告诉你蛊母的生存习性么?”
半月弯终于冷静了下来,他说的亦是事实,不是她没有打听过蛊母的习性,只因根本无从打听。不过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只要她能再冷漠一点,不用问,他也会说。
她的过分安静果然起了作用,他终于忍不住又开口了,“这脾气真拗啊,我喜欢!不过,看样子你也是不知道了。你以为我为何从不设防在此?你以为蛊母是随便什么人便能靠近的?你再好好看看那床吧,是不是以为是云丝被?”
言罢,穆烨强行将半月弯的手按在那看似柔软的粉床之上,手心一阵暖流涌动,而触感竟然是松脆,半月弯脑中瞬间掠过一物,“难道这是传说中的石棉?”
“怎么?认得此物?看来你还真是训练有素呢!没错,这是石棉,是蛊母最喜欢的温床。我日日在此石床之上浇灌精血,这石床已是蛊母认定之物,离开它,蛊母只会狂性大发,最终力竭而亡。
“外界传说,解血蛊之道要蛊母尸灰是么?错,大错特错!不是尸灰,解药是活蛊生吞,两相在体内厮杀,最终两败俱伤而死,蛊死,毒方可解。除非你将这石棉床一起带走,否则想带走活蛊,犹如自断生路!听了这些,你现在还敢伸手过去么?”
怔愣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如此一来,这蛊母即便是得了也是死蛊,那还要来何用?可是他说的话也许只是在吓她,为了阻止她带走,刻意这么说的也不一定,如若蛊母尸灰不能做解药,为何书中又会提到呢?”
许是猜中了她的心思,穆烨冷冷一笑,“不要以为我在骗你,我没有必要骗你,因为你根本就带不走蛊母,不说活的,便是死的也不行!”
传说中石棉的温度与人体的热度相近,深得虫鸟鱼兽的喜爱,但只有极少数的地方能看到石棉。那么这样说来,可否假设一下,蛊虫之所以离不开石棉,并不是因为石棉本身,而是因为那个热度呢?假若能找到取代石棉的东西的话,是否也是可能带走蛊母的?至于他提到的血,那更好解决,谁身上还没有几两血么?灵光一闪,半月弯脑中蓦地清明,也许还有一个办法是最快最有效的,但真的可以一试吗?
半月弯久不言语,穆烨却狂笑了起来,“怎么?怕了么?聪明人就应该知道要怕。”
他在一边喋喋不休,而她的大脑已经在飞快地运转了,如果那个方法真的可行的话,她应该怎么做……
终于,穆烨受不了她的冷漠,野蛮地抓住她胸前的衣衫吼道:“说话!”
几乎在同时,她想通了一切,也在瞬间下定了决心,粲然一笑,她一字一顿,“你、输、了!”抬起右脚,用力踢向穆烨的裤裆之处。
许是未料到她还敢出手,大惊之下,他只能险险避开。定位身形之后,他五指张开,欺身而上,她瞬时转身,轻轻绕了两个圈,未绾的青丝在空中舞出一个圆。
半月弯此时无暇去分析自己是否是穆烨对手,只想险中求胜,伺机带走蛊母。刹那之间,她的脑中闪过无数办法,最终也只能以静制动,等候对方靠近之时全力一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穆烨一出手,便把半月弯震退几步,招式扩展,变幻出漫天掌影,掌掌凛冽,劲气鼓扬,以雷打电击的霸道威势,朝半月弯狂卷而去。
被穆烨运劲震退的刹那,半月弯便知大事不好。穆烨根基之厚实到出人意料,如此功力十足,自己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赔上性命。无计可施下,唯有靠真本领拼死一搏,方可保命。猛撞入对方掌影之中,以攻对攻,半月弯竟是选择了两败俱伤的打法,铿锵对决,一时间杀气横空。
实力悬殊之下,半月弯节节败退,又无趁手兵器助她一臂之力,强撑之下便倍感吃力。看出她的力不从心,穆烨邪气一笑,招式变幻,双掌如闪电翻飞,竟是直直袭来。半月弯眼明手快,接招而上。
终在强接三招后,险险落入他手,被紧紧扣住身子,半月弯的眉心重重拧起,疼得鼻头上都沁出了冷汗。穆烨见状,明显呆愣了一下,虽然钳制住她,他手下却并未发力,她的表情又为何如此?
正待开口讥笑,她却在此时痛苦地举起右手,冷笑而语:“还是迟了一步啊,你的蛊母是我的了!”
诡异的现场、骇人的画面,配合着穆烨狂乱的表情,这一刻,半月弯突然觉得特别有成就感,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终还是栽在了她的手上。
“不,你疯了,你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半月弯笑了,越是痛得狠,便越是笑得狂。
眼睁睁地看到那蛊母张大了嘴,痛快地吮吸着新鲜的血液,再然后扭着肥胖的身子,用力挤入了她的掌心,而后竟是顺着手臂而上,生生钻入了她的身体。
这血腥骇人的一幕,就这么在眼前发生着,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汁液,不让自己因恶心而干呕,但这惊魂的场面,却已深深刻入了半月弯的心。
穆烨一把抢过半月弯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掌心的血洞,他狂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这么牺牲?它会要了你的命的,你不知道吗?”
此时,半月弯双眼木然,苍白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竟是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
穆烨发了疯般狂砸着室内的东西,每一次都想将手中之物掷于半月弯的身上,但碍于怕伤到蛊母,他始终没有下手,最终只能压抑地跪地低吼着。
看着他疯狂的模样,半月弯突然觉得他真的很可怜。为了这个大土司之位,他不得不靠种蛊这种下作手段来控制反对他的大臣,而此时蛊母已钻入半月弯的体内,他没了制衡他们的东西,这高位也许再不能坐得那么安稳了。
“放我走!”
穆烨愤而转面,“休想!”
半月弯妖娆一笑,美艳不可方物,“如若你想让外人知道蛊母已失的话,大可如此!”
“你威胁我?”穆烨咬牙。
而她却重重点头,冷冷道:“是又如何?”
他终于妥协了,在狠狠盯着她的脸僵持了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平静下来,冷冷道:“好,我放你走,但如若你不守住这个秘密,我会马上要了风赢的命。”
“好!”想也不用想,她立时应道。
如若不出意外,风赢早该逃了出去,想杀他,除非穆烨能灭了大周,而这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决定离开穆烨的房间时,半月弯特意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换下,虽是穆府下人的式样,但也比她一身是血地出现在风赢面前好,她暂时还不想让风赢知道她是如何引蛊上身。
如若不出意外,风赢应该会在穆府外接应她,但她亦深深明白,只要他们走出这个大门,穆烨定会派人一路追杀。但即便是这样,她仍信心满满,只要能让她出得了这个门,她相信他们一定能逃出生天。
终于走出穆烨的房间,半月弯下意识地抚上了掌心的伤口,身后蓦地传来穆烨冰冷的声音,“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刚一抬头,是风赢略含担忧的神色,在看清半月弯身上那宫女的衣饰之时,他眼中的暴怒之气激红了他的眼。
“风赢,我没事!”
安抚的话语才出口,便听得身后传来穆烨的干笑声,“什么叫没事?是说陪了我一夜没事?还是说……”
“闭嘴,你这个禽兽!”风赢已被彻底激怒,显然是相信了穆烨的话,不过此情此景,他相信也正常。
本以为风赢已出了穆府,没想到他还是留了下来,虽知他是太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此刻,他的冲动也许真的要坏事了。
“风赢,相信我,我没有。”不得不出声解释,只因狂怒中的风赢,若因怒火而一时恋战,她和他便再无机会离开此地。闻言,风赢果真住了手,疑惑地盯着半月弯的眼睛,她重重点头,“带我离开!”此时此地于他而言,或许再没有什么比直接要求更有效果。
“想要离开?哼!自不量力!”穆烨的话语,再一次自背后响起。
半月弯蹙了眉,没有理会他的出尔反尔,只说了一句:“大人请守信,否则也别怪我翻脸无情!”
“威胁,又是威胁,可是怎么办?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那些老东西不行,你们也不行。”穆烨一边说着狠话,一边缓缓朝她靠近。
下意识地后退,半月弯举起带伤的手,无声地警告,穆烨却残忍地大笑道:“美人儿,你终归是太单纯了,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了?我肯答应放你出来,为的就是引风赢现身,你以为区区一个蛊母就能让我受制于人么?可笑!”
“你反悔了?”
“反悔?错了美人儿,我从来就没有打算放你走。”言罢,穆烨伸出大手又指了指风赢,“而他,更不可能放过!你以为有了蛊母便能要挟我了?我只要将你扒皮、抽筋、割肉、放血,便可以将蛊母自你体内取出,到时候我又何愁没有筹码呢?”穆烨的话,字字句句残忍血腥,但此法听来确实可行——他再一次耍了她。而半月弯也终于意识到,此时他们似乎再没了谈判的筹码。
“如此待客之道,无怪乎大器不成!”突然,一道清朗男声于头顶飘来,半月弯下意识地回头,却在看清来人面目之时心神俱震。
白衣、墨发、桃花美目弯弯如月,飘飘然站立于正殿之巅,足下轻点,君卿夜身形如鹤临空而下,恰好落于半月弯与风赢之前。
“哼!你是谁?”穆烨轻蔑地瞟了君卿夜一眼,却是鼻孔朝天,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他虽是南照的大土司,却并没有机会见到大周的皇帝,是以,根本不知来人的身份尊贵。
“放了他们!”君卿夜冷冷一笑,亦正眼也不看一下穆烨,没有请求、没有客套,只是一句“放了他们”。
穆烨闻言,却是仰天大笑起来,笑罢之后,放出狠话,“一个也别想走,别说他们,便是你,今日我也绝不会放过。”
同样是笑,君卿夜的笑却是那般绝世风华,“那便试试看了。”语罢,他倏然转身,瞅了一眼半月弯后,又将眼光移回风赢身上,笑道:“风赢,看样子,今日咱们那双剑又要再次合作了。”
闻言,风赢竟全无紧张之意,还有些兴奋地大叫着:“好啊,荣幸之至,今日我要杀个痛快。”
他俩哈哈大笑着,完全无视穆烨的存在,竟是生生将他晾到了一边。穆烨哪里受过这等闲气,顿时气黑了脸,大喝道:“给我上,不用留活口!”
闻言,君卿夜与风赢相视一笑,同时叫道:
“风林,带她走!”
“风林,带她走!”
半月弯突然感觉身子一轻,瞬即落入一人之手,不用回头也不须确认,正是风林小子。
此时,一道剑气逼来,二人各跃出一大步,扭头而望,顿时面如土色。身后的君卿夜与风赢早已让穆府的侍衞围了个里三层又外三圈,远远看去,只能看到正中间的两人抡起的双剑如雨点冰霜,白光如雪。
“风林,咱们不能走,得去帮帮他们!”
风林望着半月弯的脸,怔怔一愣,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真是月大哥?”一直以为他的月大哥是如神般的男子,现在他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站着一个绝色倾城的大美人,这又让他如何能淡定?
如此危急关头他还想着这些,顿时让半月弯气结,本想骂他几句,可一想到本也是自己隐瞒在先,便无暇再责,只大吼道:“你小子发什么呆,过去帮忙啊!”
风林一脸严肃,固执摇头,“哥哥让我带你走,我便只能照做!”在风林的心裏,风赢比任何人都重要,从小对哥哥言听计从的他,虽然面对着生死的抉择,却仍旧做出了如此决定。他的心裏其实比任何人都痛苦纠结,可是哥哥的话就是命令,他必须要听。
“傻小子,你已经不小了,这个时候可以不听你哥的话的。”
风林闻言,怔愣半晌,表情竟是一派迷茫。
眼见前方情势不利,半月弯已是懒得再解释,只怒气冲冲道:“要走你自己走,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走的,你若是不想再见到你哥的话,马上就走。”
一听这话,风林也急了,他怎么可能会弃风赢于不顾呢,涨红了脸,血气方刚的少年终咬唇道:“好,我们回去。”
在内围,君卿夜与风赢几乎没有任何花哨的剑式,只是招招索魂、一击毙命,甚至看不到他们如何出手,只听到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他们二人各执一剑,刺、挑、击、落,招招狠绝,剑无虚至,眼前只见剑光银闪,再一看便是剑至人亡。
半月弯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直知道君卿夜与风赢身手了得,但如此狠绝的剑法,根本难以想象。思绪飘飞间,他们二人身前已倒下一圈又一圈的侍衞。
见半月弯与风林返回,君卿夜面露忧色,手下未停,却冲风林吼道:“回来干什么?带她走。”
风林此时也颇有点君令有所不受的感觉,只字未言,便闷头加入了二人之中,与他俩并肩作战。
有他们三人强攻,半月弯则是选择了迂回之法,飞身于屋檐墙头,手中银针挥击如撒,竟是当成暗器来用。飞出的银针,针如长眼,直直刺入对方穴位,不会致命,但足以让其在短时间之内手脚麻痹。
有了风林和半月弯的加入,局势已大为改观,虽仍旧有大批官兵加入,却无人能近身于前。
此时,安静了许久的穆烨终于大喝一声,“羽林军,上,给我将那天上的妖女射下来,射中一箭赏银千两。”
此言一出,那些新涌入的官兵顿时搭弓于腕,箭箭直朝半月弯射去。她左闪右避,虽无一箭能伤到她,但耗时一长,她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
此时,君卿夜愤然挥掌,扫开围在身边的一排侍衞,猛地跳将了出来,大喝一声:“月儿,金针扎穴!你懂的!”
她是懂,可她却不愿如此,他做了那么多的努力,而今若是破功,只会对身体损伤更严重。半月弯猛地摇头,不肯下手,“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