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太子认母(1 / 2)

倾国红妆 水夜子 6172 字 1个月前

群臣逼宫之事仍旧传到了半月弯的耳中,好几次她都想要问问君卿夜,到底为何朝中大臣都看她不顺眼,但话到嘴边,还是默默咽了下去。至少自己应该相信他的不是吗?问得太多,反而会让他为难。她不愿让他为难,是以,她总是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地望着窗外发呆,回想着他们在药谷时的快乐时光。

枯坐窗前,她安静得可怕,每日的生活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似乎永无休止,也似乎永远到不了尽头。每当此时,她总是忍不住低叹,似乎越来越讨厌在深宫的日子,但她却适应得极好,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清冷日子一般。这让她费解,不由得又想到了某些她一直不敢去触碰的东西,或许,她真的曾经对这裏很熟悉也说不定。

“娘娘。”

身后,幽幽传来梓桐的声音,半月弯并未回头,只懒懒问道:“梓桐,皇上今日又不过来了么?”

梓桐低着头,模样有几分为难,“是,皇上说今日太忙。”

“知道了。”淡淡而语,声音缥缈得不尽真实。

不记得他有几日未来栖梧殿了,忙,他确实忙,但若是以往,他一定不会用忙这个理由来推托自己,那些大臣们想来也是有些分量的,居然也能把他逼成这样。不过,即便他不来,她也不会生气,因为只要他没有去别的妃子宫里,对她来说结果都一样。她相信他,所以只会心疼他的处境,而不会盲目地怨恨他的薄凉与无情。

“娘娘,要不要去芳丹苑散散心?”

“不去了,省得那些宫妃们见了本宫又心生不满,不爱惹那些闲气儿。”倒也不是她小心眼儿,树大招风,她虽高居皇贵妃之位,但毕竟独宠后宫,其他的宫妃有所怨恨也是自然。是以,为免麻烦她甚至免去了那些宫妃的晨昏定省,为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那就不去芳丹苑,奴婢陪你随便走走,挑些僻静之处,不会遇到那些娘娘的。”梓桐仍旧坚持。

可半月弯只是懒懒摇头,“还是不想去。”

梓桐轻轻摇头,固执地过来拉她的手,柔婉道:“娘娘,别总是窝在房间里,会闷出病来的。”

“闷出病来才好,生病了,他就会来看我了。”自嘲般开口,言罢,又是一阵轻笑,“瞧瞧,本宫果真是闷出病来了,这么傻的话也说出来了。行了,就依你,出去走走好了,也换个心情。”

“娘娘,这就对了嘛,在宫里要是自己不会给自己找乐子,那该多寂寞啊!”

寂寞,初闻这两个字,半月弯不禁一愣。是啊,她这才进宫多久啊,却已感觉到寂寞如影随形了,若是日后不能想开点,又该如何坚持下去?摇摇头,甩掉那些可悲的思绪,半月弯终于缓缓起身,率先朝栖梧殿外行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琅琅读书声传来,半月弯不禁微微一愣,侧目问道:“梓桐,这是何处,为何会有读书声?”

“回娘娘,这儿是尚书房,是小太子识字学礼之地。”梓桐垂首而答。

只一语,便已掠去了半月弯眸间所有笑意,“小太子?谁的小太子?”

“娘娘,天底下还有谁的孩子能称之为太子?当然是皇上的小太子喽。”

梓桐的话有如利箭,瞬间穿透了半月弯的身心,几乎不能自制,她突然面色苍白。小太子,君卿夜的孩子,为何她从来都不知?

见其神色有异,梓桐连忙上前来扶,紧张道:“娘娘,你怎么了?”

勉强摇首,半月弯拒绝了梓桐的搀扶,“不用了,我没事。”

梓桐怯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犹豫不决,“娘娘……”

不知何时,琅琅读书声已然停歇,一名粉雕玉琢的孩童身着三爪游龙缎、头顶东珠织玉冠,静立于尚书房门前,痴傻了一般,呆呆地望着半月弯的脸。许久,才惊醒了一般,猛地奔跑而来,一头便扎进了半月弯的怀中,“母妃,母妃……”

“彻儿。”怀中柔软,稚嫩童音在耳边徘徊,一个声音蓦地划过脑海,半月弯试探着叫出了他的名字。当那声“彻儿”离唇,她的心亦随着那个名字而微微发颤。

倏地,君启彻抬起了头,兴奋地望着半月弯的脸,“母妃,你记得彻儿?”

记得,这两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伤人,半月弯的脸青白变幻着,好不难看。君启彻怯怯地瞅着她的脸,像是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紧张而不安。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小脸、那样心痛的眼神,让半月弯有些眩晕,但仍旧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动摇。

他们就那样僵立着、对望着,直到气急败坏的太傅冲出了尚书房,“殿下,还未下课,你可不能再跑了啊。”

君启彻终于离开了半月弯的怀抱,小心翼翼地问她:“母妃,儿臣下了课后,可以去看你吗?”

那一个字似卡在喉间,许久才犹豫着说了一声“好”,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答应他,但面对着这么一个小小人儿,似乎连拒绝都已没了勇气一般。

太子终于离去,依依不舍的回眸间,半月弯的眼前似闪过无数破碎的片断,唯有那渴盼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执着。她突然逃也似的离开了尚书房,一路急奔着回到了栖梧殿,扑倒在锦榻之上,早已泪如雨下。

“娘娘,你怎么了……”梓桐追奔至前,正要安慰她,却猛地被她一把掀翻开来。

未及防备,梓桐扑倒在地上,惊愕间,却听得半月弯清冷而拒绝的声音,“你走吧,本宫这裏容不下你这等奴才。”

梓桐猛地跪了下来,一脸惶恐,“娘娘,奴婢知错了,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

霍然打断她的话,半月弯冷冷而语:“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本宫进宫时日不久,你也是吗?尚书房是什么地方?太子是什么人?这些本宫不懂,你也不知吗?带本宫去散心,竟然带到了太子跟前,梓桐,本宫当真小看你了。”

“……”

“你是皇上亲派之人,本宫不罚你,但栖梧殿不需要多心的奴才,趁本宫还未改变主意,马上离开。”

梓桐面色灰败,却脊梁挺直,言语间,早已不复平日温暖,“娘娘,既然你已猜到一切,奴婢也就不瞒你了。奴婢求你,若是你心中真有皇上,就离开锦宫吧,离得越远越好。”

腾地一下,半月弯霍然而立,“放肆!本宫离不离开,还轮不到你来指使。”

梓桐的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已抛开一切,她无情而语:“锦宫、奴婢、太子,还有这儿的一切,娘娘不觉得都很熟悉么?你已经装了太久,难道不累么?”

梓桐字字如血,刀一般剜在半月弯的心头。那些莫名的熟悉感她确实有过,一直以为只是错觉,可今日种种已让她彻底明白,原来这繁华的锦宫她真的曾经熟悉过。

蓦然抬眸,半月弯环顾四周,曾经洒满欢笑的栖梧殿似已变成魔鬼厉兽,狰狞着向她扑来。她闭了眼,痛苦地溢出一丝笑意,再回首,眸间杀机已现,“说出你想说的,否则,本宫会让你明白,本宫是什么样的人。”

“娘娘本名沙迷蝶,与奴婢一样,曾经是皇上的贴身宫婢。”梓桐似要豁出一切,原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此一句。

“迷蝶,迷蝶……”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月弯的耳边,似又飘过风赢低沉而浑厚的声线。

“风赢也不瞒你,但我想月军医可能要失望了,我认识的应该是另一个人,只不过你们长得很像而已。”

“她是谁?”

“一个宫女而已。”

“我们真的很像吗?”

“是,很像。”

“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死了。”

她早该猜到一切的,只是从不愿正视这个问题,只要君卿夜心中有她,只要君卿夜疼她怜她,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放下。只是为何当真相终于揭开,她竟脆弱如斯。痛苦地闭上了眼,她清冷而问:“本宫一入宫,你便认出了本宫是吗?是皇上让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的么?”

“是。”

“既然要你瞒着,为何又要告诉我?”她很累,宫中之人是否都如她一般想法,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为何要弄得这般复杂,实在是太复杂了啊!

“因为娘娘的存在让皇上为难了,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毁在娘娘手里。娘娘难道真的没有想过皇上为何没来栖梧殿么?还是说娘娘根本无心顾及皇上的死活,只要自己逍遥自在即可?娘娘的心从来都是那么狠的,或许娘娘回宫的目的,本就是要害死皇上的,是吗?”梓桐越说越激动,以至于让她那张永远都带着笑的脸已变了形,但她的话却是半月弯所不能接受的。

冷冷一笑,半月弯拧唇,“你凭什么说本宫会毁了皇上?”

“就凭娘娘当年曾经是佑亲王派进锦宫的细作,就凭娘娘当年曾亲手刺杀皇上,就凭皇上现在仍在大殿之上与群臣抗衡,而娘娘却在此地心胸狭窄地容不下一个小太子。”梓桐终于说出了一切。

在她重入锦宫之时,她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有他的地方,她才能活得下去。可是,看着君卿夜一步步深陷泥沼,梓桐的心也在滴血。她顺了他的心、遂了他的意,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最爱的女子,可是当一切阻碍再度出现,她终于再忍不住,想要为他扫平障碍。她知道当她说出这一切,她便只有一个下场,可是就算真的要她去死,她也绝不后悔,只因,为他,她已是尽心尽力。

半月弯的胸中翻江倒海,那种难以描述的震惊像是席卷而来的巨浪,无情地淹没了她的心。她忘却了前仇旧恨,也忘记了与他的种种,但那样的心动、那样的情乱,难道真的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

她曾经是佑亲王派来的细作?她曾经亲手刺杀过他?那么,为何他还要接受她?还要带她回锦宫?或许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他确是真心。

一丝笑意爬上嘴角,凝眸,她清冷的美目寒冰般望向跪在地上的梓桐,却有了另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说,皇上现在仍在大殿之上与群臣抗衡?”

梓桐无声落泪,愤怒地指责,“所有宫里的娘娘都知道了,唯有娘娘不知,娘娘还敢说自己真的关心皇上?”

“所为何事?”仍旧清冷,半月弯已明白自己的处境,于她而言,只要他还站在自己身边,谁的误会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定。

“娘娘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想去懂?娘娘口口声声说爱的是皇上,依奴婢看来,也不过是爱上了这皇贵妃的位子。”梓桐越来越看不懂她了,当年的沙迷蝶、如今的悦皇贵妃,她所认识的那个女子,似乎在不经意之中已有了质的改变。但她仍旧愤怒,为皇上觉得不值,假若没有她的出现,皇上何至于这般为难,将自己陷入绝境。

“仍是要撤了本宫的妃位是么?仍是要逼死本宫才放手是么?好,好,好,既然大家这么给面子,看来本宫不出面,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了。梓桐,既然你这么好心地来告诉本宫一切,那么本宫也该在逐你出宫前,带你去看一场好戏。”心意已决,半月弯淡笑自如,既然每个人都想要她死,那么,她偏要好好活。

正午,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头顶一轮烈日荼毒着,没有一点风。

鸾凤殿外,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却是以司徒策为首的重臣百官,他们之所以选择于烈日之下毒烤自己,却是为了让当今皇上收回一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圣旨。

烈日荼毒,有年迈者不堪炽热,猛然栽倒下去,却已是中暑之症。大家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抬走,余下者任是心中犯怵,仍旧倔强地跪在原地,一脸正气。

鸾凤殿顶的飞檐腾龙于盛阳之下,浑身耀着金光,闪闪地似乎要脱腾而去,而半月弯便踩着那金辉而来,正红宫装,一路迤逦。

轻抖裙裾,她拾阶而上,有鄙夷者轻哼出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她只做未闻,却是轻旋身,俏生生、华丽丽地跪在了众臣的最前方。对着紧闭的殿门,她运气在胸,高声道:“皇上,臣妾来了。”

闻言,那些文武百官面有喜色。

“难道是皇上派人要她来的?”

“想必是皇上想通了啊!”

“哎呀呀!可算是来了啊,咱们辛苦这一遭也算是值了。”

众臣议论纷纷,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个个期待地望着鸾凤殿的大门。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鸾凤殿的大门终于开启,明黄的身影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倏然出现在众臣的眼前。

飘扬的罗裙间,如花的容颜,虽隔着百千重臣,他却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来了,也让他的眉间平添几分喜色,缓缓走近,他单手而扶,柔声道:“月儿,你起来。”

坚定地开口,她的眸间是固执的偏拗,“臣妾有事相求。”

“说吧。”拧眉,他终于放手,淡漠间瞧不出他的情绪。

“皇上乃真龙天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便是圣旨,对吗?”

“当然。”

“皇上曾许臣妾后位,是否也是君无戏言?”

“当然。”

“那么,臣妾今日便是来讨旨的,臣妾要做皇上的妻子、大周的皇后,皇上可否允诺?”

“当然。”

他从不会受人要挟,更怕她的泣泪相求,可此时他深深拢起的双眉忽然放松,大笑之中他亦终于明白,自己从未错看过她,无论她是沙迷蝶还是半月弯,都是那样一如既往地特别。

清绝一笑,那朗声一语似要穿透云霄,一字字落地有声,飞入群臣耳中,便如平地一声闷雷,瞬时雷倒了一片。有些受不住打击的重臣,甚至当场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得到君卿夜肯定的回复,半月弯的心终于安然回肚,轻仰起绝美的小脸,她的笑容里是一如既往的坚持与肯定,他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交出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藉着他有力的臂膀,半月弯缓缓而立,回眸一笑,百媚横生。众臣只觉眼前春花一灿,再恍然,竟已是移不开眼,纷纷感慨,如此佳人,果真是绝色倾城。

放开君卿夜的手,半月弯轻盈而行,一步步有如踏在群臣心间。仿佛下定了决心,她终于清冷而语:“本宫知道,各位大人都瞧不上本宫,觉得本宫是祸国红颜,不配做大周的皇后。可本宫也想告诉各位大人,做不做皇后,于本宫而言,从来不算什么。本宫之所以一定要皇上兑现承诺,只是因为唯有皇后才算是皇上的妻,即便皇贵妃再高贵,亦只能称之为妾,本宫不做妾。是以,这个皇后,本宫是当定了。不过,各位大人的担心本宫也会成全,是以,本宫会自请冷宫,晋封皇后之日,便是本宫搬出栖梧殿之时。不知如此安排,各位大人可还算满意?”一字字、一句句,她甚至从未想过要让他同意。于她而言,他的一句“当然”便已是她全部的动力,她要的从来只是他的心,名利如浮云,从不屑于眼。是以,便是从今往后只能独居冷宫,她亦不悔不怨。

“月儿,你在胡说些什么?”君卿夜抢奔过来,有力的大手重新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一如她明白他的处境,他亦能明白她的用心,只是叫他如何舍得。他曾说过,只待她同他回宫,他便要让她享尽一切,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可今日今时,他却又要让她为己牺牲,他做不到,亦不愿如此。

轻拍他手,半月弯明媚而笑,“皇上,退一步海阔天空,臣妾相信各位大人也是真心为了皇上好,所以,还请皇上成全,臣妾无怨。”

“朕绝不应允。”

“没有皇上的地方,哪儿都是冷宫,臣妾无怨!”

太过固执,只会让事态严重,她明白的事,想必他也明白,她不愿说太多冠冕堂皇之语,只想用行为向全天下证明,她对他绝无异心,无论她是不是曾经叫做沙迷蝶。但此时,只要他心中有她,她就只是他的月儿,无论她身处何地、高居何位。

他的神情痛苦,黯然不语,只是紧握她的大手越来越用力。他是大周的皇帝,但他有太多的无奈,做他的女人,实在要承受太多太多的痛苦,而他却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帝王无情,但此时此刻,他却第一次有了坐拥美人弃江山的心。

群臣还在犹豫,担心着半月弯此行的目的,君卿夜却已是再不愿多看他们一眼,广袖罗挥,臂上肩头,轻揽她入怀,他无限满足地开口,“月儿,朕送你回宫。”

她不语,只是笑,望向他的双眸弯弯如月,有时候,有些话从不用过多的字眼,他懂,她亦懂。

一路上,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指间的力道刚刚好,不痛也不松。有太多话要说,他已迫不及待,只是胸间的痛意在暴涨,他竟又一次保护不了她。紧抿的嘴角、刚毅的线条,无一不在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可他唯一能做的,竟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心,很痛、很内疚,但她或许永远也不会懂。

终于,她紧紧拽住了他,不让他再蛮牛般前进,轻绕至他身前,她抬首相问:“夜,生气了?”

“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许你再做这样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