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们的排场搞得很是气派。栖华领我们到巷外,长长一字儿彩旗招摇,一直护送我们来的将军正端坐马上。我还是第一次从平地上看这位威武英挺的将军,一股豪情顿生胸臆间,只觉有什么东西要喷勃而出。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对天地间豪迈壮志的欣羡,或许我的本性中就是有着这种抱负吧?就像师傅说的,看我的眼睛就知道我必定得做他的学生,然后去实现我的命运。可这话叫一个才九岁的女娃子如何懂得?在十岁以前,对于入于水先生门下我一直不情不愿,只是碍于爹妈的怒骂才肯稍稍用心课业。
“这才像个样!”虞靖在身边低道,她一直是个心志不小的人,在她身上,我从来就没见过那种对于小镇来说非常熟悉的小器,那种连拘缘都会偶尔流露出来的情绪。
修月在一旁不自觉地拉紧了我的手,我看她,发觉她一向温雅的脸上流露出极度的震惊。我又向前看了过去。没错,那种气势与阵仗的确让我们这些乡下来的人气为之夺,神为之眩。但于我,留心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栖华。她深邃的眼看着的是那驾很豪华的马车,有一种极深极隐的嫉恨。我忽然开始考虑一个一直被我们忽略的问题,或者是刻意忽略的,那就是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来?以什么身份而来?
这个栖华为什么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又为什么对这个迎接我们的仪仗队有那么深潜的嫉恨?我们的身份给她造成了怎样的威胁,让她对我们如此忌惮?
在樨苑,我们一住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们几乎像是在受着特训。每日都有两个教习嬷嬷授课,不,是训练。从早到晚,我们显少有休息的时刻,学着府里的礼仪,老实说,还真是苦不堪言。比起以往,我开始怀念师傅每月一次的小考,那样更有成就感,也更简单一些,虽然要动脑。我现在想进来,动脑的确比体力活来得轻松多了。
现在的我一看到那两个嬷嬷的脸,腿便开始抽筋,几乎已成直觉反应。我看到虞靖也是这般,眼底里有着一种深而隐约的恐惧。折磨啊!我开始觉得师傅当日的表情可能就是因为预感到眼下这番情景才……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也……”虞靖开始念咒似地背起师傅当日教的坚心忍性的古语。
我已经听不到燕巧、拘缘的声音了,她们都已瘫在床上,想必也已阵亡了。
“几位小姐还住得惯吗?”屋外传来栖华清亮好听的声音,但我们已没有余力去应付了,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
栖华推开门进来,明眸一扫奄奄一息地倒在床上的我们,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哟!几位这是怎么了?”
我懒得与她周旋,却也不愿再招怨她,于是淡淡地应了声,“栖华姑娘有什么事?”这次的教习不用说一定是她指派来暗整我们的,抱怨只会让她看笑话。
栖华笑开,带着几分得意,“几位小姐不是一直想见见六爷么?”
终于要见正主儿了?我缓缓坐起身,与虞靖她们对视一眼。修月收起疲色,温和而不失庄重地开口:“栖华姑娘的意思是六爷传召我们了?”
那一瞬的威仪明显地对栖华起到了震慑作用,让她一时也不敢过于放肆,她也正了正色,“是。几位跟栖华走吧。”
“现在就走?”拘缘皱紧了眉,十分地不情愿。
栖华昂起脸,“难不成还让六爷亲自来请不成?”
拘缘脸色一变,就要发火。我赶忙拉住她,向虞靖使了个眼色。
虞靖会意,衝着栖华露出她招牌似的调侃的笑,“我们哪里有这个意思?栖华姑娘不要误会。这就请吧。六爷传召呢,我们七个又岂敢怠慢。”
栖华一时不能分辨是不是被虞靖给揶揄了,一脸不豫地盯了她一会儿,只能说道:“那各位就请吧。”
我暗自叹了口气,强撑起疲惫的身体,无奈地与几人互看一眼,随栖华出樨苑,上了那辆我们当初乘着入苑的华车向着未知的命运迈开第一步。抬头望望天,微微有些阴沉的天色,一如前程那般模糊与晦暗。这一程,我们都预料到了不平凡,但却不曾想过那是生与死的挣扎,是情与义的背弃,是绝望的无奈。
我不知道六爷为何挑在傍晚时分召见我们,栖华有那个能力左右六爷么?如果是这样,那就得重新来估量这个人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毕竟还太稚嫩,如果我的见识再深些,或许修月就不会那么做了,或许……在一切悲剧还未上演时,我就可以逃走,至少不用我来亲自完成。 我们入见的时候,六爷正在在堂里会客,客人不多,只有两个。我们进去的时候,三人都坐着看过来,似乎客人还对六爷说了什么,但在那一刻,我想没人还能看见六爷以外的人吧?
六爷,是一个极年轻极好看的男子,似乎只及弱冠,说他好看是因为我从来都没见过有什么人能长到像他这样的品貌的,即使女人也没有。他端正而贵气地坐在首位,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极清冷的月华般的气质,那么流畅,温雅,却冰冷,让看他的人痴迷却恐惧。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恐惧的感觉,但在我,却从他幽深不见底的眼里感觉到一股寒意与……不安,比之师傅当日嘱托的更深,那一刻,我似乎觉察到师傅那时的心情,是不是也是这般欲挣无力?
仅仅是一瞬间的对视,却让我有种憋闷到窒息的感觉。我们站在堂里,齐刷刷地向六爷施礼。
“见过六爷。”进退间还不算很局促,看来一个月来的苦训也并非全是折磨,大门大院里的规矩学一样是一样,如果你想要呆下去,活着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