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合同蒋、郑、周三军,兵犯永州夏阳。”
那么远来攻夏阳?我在旁听得诧异。豫王立足东北,永州位踞西南与东南交界之处,长途跋涉,远卒攻城,是兵家大忌,且还有王上陈兵西北,也不怕乘虚而入?我不以为然,看向六爷,却见他敛眉看着永州来的简书,眉宇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杀气。
“王上是打算作壁上观了?”
“至少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咦?难道说……对了,王上当然不会担心了,无论哪边胜负,于他都是有利可图,可是豫王打的什么主意呢?莫非是有把握可以吃下西南?否则可得不偿失。
“哼”六爷将简书一扔,“打的好主意啊!我若不好好回敬他一下,岂不驳了他的面子?”
“六爷,虽说蒋、郑、周三军纯属乌合之众,但这仗还是不输为好。”
蒋、郑、周三军?原来有盟友?难怪豫王敢孤军深入。这么一来,倒真是有些麻烦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各个击破。
“六爷,蒋和秋那里上个月过发生过内乱,而郑言武与周湖也有嫌怨在里边,说是盟军,也颇多破绽。”
嗯,如果这人所言确实,那要拿下这场战争也不是不可以。现在情况倒让我想起了<左传>中“蔡人、衞人、陈人从王伐关中”的那一段来,稍加变动,公子子元的策略很可一用。
“陈乱,民莫有斗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顾之,必乱;蔡衞不枝,固将先奔,既而萃于王卒,可以集事。”
提到<左传>,我不禁想起我们七个还在蒙乾镇的时候,师傅月考,一次出的就有这一题。虞靖按着自己的意思重新策划,秋航与拘缘偷偷翻书,剩下的人我给她们答案,结果全被抓包,都挨了板子。其中我和虞靖挨得最多。我是因为帮人作弊,而虞靖是因为所谋漏洞百出。事后,我和虞靖还被罚关小单间,直到将虞靖策略中的毛病都修正好为止。那一次,我们被整整关了三天。
不过下一次,我们又这样了。总之,每次月考都是作弊与反作弊的斗争。师傅不能奈我们何,我们也不能完全蒙蔽住师傅。往事难忘啊!我不禁微笑着一叹。这一声叹出口,我就知道不对。
果然,六爷“啪”地一拍桌子。“你在想些什么?”
我连忙跪下,六爷看来并非是迁怒与我,也没有很生气,但那双流光闪动的眸子却告诉我,如果我不能好好说出个理由来,那我铁定玩完。
“奴婢,奴婢刚才听六爷与先生所说的,想起以往师傅教我们<左传>的情形了……似乎,似乎有那么一段的势态与现在颇为相似……”
“<左传>?”六爷的语气里已有一丝了悟,却执意要我说个明白。
“呃……蔡人、衞人、陈人从王伐郑。”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刻感到身后射来一道凌厉的视线,如芒刺在背。
“有想到对应之策么?”
我愕住,六爷的意思,不会是要让我干政吧?算起来我也只是六爷内人的陪嫁,也就是媵人。若说我有伊尹之才那也罢了,但眼下……我有无对策不已很清楚了么?想到了<左传>,又岂会漏了公子子元的那一段话?但六爷却偏要挑明了来说。
“怎么?”六爷的语气里已带上几分不不耐。
我不敢再拖,看来六爷是存心要把我往明处推了,“郑公子子元之策不妨套来一用。”
“蒋和秋可与之对应,但周湖与郑言武之援救不及又当何解?他们两军可无地理阻隔。”那文士冰冷无情的声音透了过来,有一种极隐约的杀机。
我低头看着手臂上微竖的汗毛,这是决计不能再说下去的了。于是我声音恭敬而平稳地回道:“奴婢还未曾想过。”
“你会没想过?”六爷轻嗤,倒也没再为难我,“去沏壶茶来。”
“是。”我低头领命而去。直至走出七八步路,我才敢稍稍透出一口气。秋风吹来,背上微凉,我一摸,已汗湿一片。从今往后,这样的日子怕是只多不少了。周郑两军要援救不及又有何难?只需挑拨离间就成。只是这话若一出口,我的死期怕也不远了,就算六爷有“七星”的顾忌,可但凡成大事者,又岂会拘泥这种小处?一个隐患才是最最要首先除去的。
我虽隐了这一句没说,但六爷与那文士想也已猜着,只是不敢确定。这会儿支开我,极有可能是在安排我了。
唉,早知道这儿是个龙潭虎穴,却没想到还步步凶险。
待我端着茶再回书房时,那个文士已不在了。我将茶小心放在书案一角。六爷一眼扫过来,颇有些思量。我一惊,几乎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终于,六爷还是什么也没说,让我既放心又担心。
午膳之前,六爷都没再开口,我在一旁也没得闲,磨墨,端茶倒水,盖印信,整理文书,忙而不乱,倒也充实,几乎都快要忘了早上的事了。
这时,六爷开口了。“你可知早上那位文士是谁?”
我怔了怔,回道:“不知。似乎初次拜见六爷时见过一面。”
“哦?”六爷挑眉看着我,眼光中有一丝讶异,随即仿佛明白了似的笑了笑,看得我一头雾水。
“他是谌鹊。颖丘谌鹊。水先生应该提到过吧?”
我呆住,颖丘谌鹊,岂只提到过,简直是如雷贯耳。师傅对他是极为推崇的。不,不会吧?我与他才见两面就要遭他猜疑?……不知道搬出师傅来,可不可以讨些交情?
不过,我心一沉,想到师傅那日所说的话。我们七个的命,只能依靠平生所学来保全。那个……那谌鹊根本不会买帐的。
我一直皱着眉头在想,直到枕霞来请六爷用膳,我才惊觉,想了大半个时辰的我,仍然没想出什么辙来。小心觑着六爷,却发现他心情似乎挺好,眼角淡淡流着一丝笑意,整个人看来俊美得邪气。我扁扁嘴,决定暂时先撇开这个深奥的问题,不管将来怎么死,我都不希望是饿死的。所以得先先想法子解决午饭。
许是六爷今天吃错了药,并不以夏阳之危为意,反而好心情地在午时放我下去吃饭。虽然有些疑惑,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立马就跑到虞靖那里去揩油。帐房向来都是最优待的地方。
一到那里,燕巧也在搭伙。她们见到我来,就一把拉我过去坐了。燕巧为我添饭,虞靖塞了双筷子给我。我也不客气,立刻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唔……还是你啊虞靖,红烧狮子头、酸菜炒豆梗、大煮干丝……吃香喝辣的。”
虞靖自得一笑,“是呀,我可一手操管着你们的月俸呢。”
“呀!您老干嘛还坐着呀。吃菜,吃菜。我帮您夹。”我立刻凑趣地来了一段,惹来她一个白眼。
“哎,脸上好点没?”燕巧边嚼着边含糊地问我,“看上去还点肿。”
我摸摸脸,疼是不疼了,但多少还有些肿胀,可以才一天一夜的速度来看却是快得很了。什么时候我的自我修复能力也那么够瞧了?“没什么啦。快好了。”
“哼”虞靖敲我一记,“还说呢,昨儿中午可把修月她们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挨了六爷的教训呢……哦,对了,这药膏再抹点,拘缘拿来的,似乎颇有效,才一晚上,就不再是猪头了。”
什么嘛!我回她一个白眼,心下倒是不无感动,我们七个毕竟还互相惦记着。想来我也太杞人忧天了,那张纸该毁了清静的,不过,交给张烟应该也是差不多啦。我撇开这个,想到了一件事。
“哎,你们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谁?”燕巧和虞靖都凑过来。
我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颖丘谌鹊。”
“就是那个才华横绝一代的谌鹊?”
“据说名声直追当年的丰化双杰呢……他怎么个样子?”
我朝她们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们凑近点,“以后若碰上这号人,躲远点。这个谌鹊从头阴沉到脚……就是和六爷说起七星的人。是个极端冷酷无情的家伙。”
“不会吧。”燕巧怀疑地看我。
而我则严肃地抿着唇,“我没有开玩笑,这儿可不比我们在镇上。步步都是杀机哪……”
没了胃口,我放下筷子,耳边是虞靖与燕巧的叹息。一时我倒有些羡慕她们。她们的行当在这个宅子里可以算得上是最清闲,最与世无争,也最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