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渐亮,我弃车步行。谷中岗上早已血色满地,无处不是横尸成积,残垣断雉遍插钢刀与利箭,一片惨烈!五万,毕竟是五万条性命!
后营的兵士正清理着尸体,军医也正替军中受伤的兵卒一一包扎。鲜于醇指挥其部下修缮关口,整顿营寨。午时之前,六爷就会到了。那时,就是我一个人的战场了。
我站在矮墙边,看着东边聚拢的红霞缓缓透出口气。朝阳如血,而丰岗如今也是血染山河。
“平澜,到底为什么?”
儒辉就在身侧,语气沉痛,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五万人是必死的,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此下令,但毕竟是五万条人命。是必死,却也是无辜。但我是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心软的,此时儒辉的表情不必看也知道,那都是我无法面对的。他的心情正是我死也不能展露分毫的心迹。
“我总不能让虞靖白死!”
“说谎!你若只为虞靖,为何厚此薄彼?邱御幸的部队你为何不赶尽杀绝?偏偏只让丰得化五万兵马陪葬?你分明另有打算……”
“住口!”我蓦地回头盯住他,“我在虞靖下葬之日便立下重誓,定要血洗丰岗为其报仇。我的打算很简单,就是要虞靖的仇人血债血偿!”
“平……”
“此事不必你插手,也与你毫不相关!”
“……那六爷处你如何交待?”
“我自会担当就是。”我眉目一沉,转身离开。
巳时三刻,六爷率军入主丰岗,才迎入岗上主营中,六爷便一声沉喝:“平澜,你可知罪?”
我应声跪地,这一幕早在预料。
“你公报私仇,不管是抗是降,将丰军五万人尽数斩杀已毙!我之前是怎么交待你的?我的军令怎么说来着?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帅!”六爷“啪”地一掌击碎了桌案,几个大步跨到我面前,“居功自傲,枉顾军法,以权谋私,你……你可有话说!”
我将身子一挺,朗声道得字字清楚,“平澜知罪,但凭六爷处罚。”
“你!……好,好!执迷不悟……来人!”
鲜于醇等众将一见如此情势都跪下为我求情。
“六爷,军师自战以来,屡建军功,此战拿下丰岗,伤亡在所难免啊!”
“请六爷三思。军师劳苦功高,今日虽有过错,但过不抵功,请六爷开恩。”
“六……”
“六爷。”儒辉才要开口,便被宣霁截了过去,“六爷只责军师斩杀敌军,实在有些冤枉了军师。上阵杀敌,兵者之责,丰军誓不肯降,难道军师还任人宰割不成?”他朝鲜于醇等眨了下眼睛,我自然看在眼内,当下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看情势如何走下去了。“鲜于将军,你说是吧?”
“没错。”鲜于醇立时应道,“当时丰军负隅顽抗,无奈之下,军师以夺下丰岗为重,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哼!那李延亭俘虏的三千人又作何解释?”六爷凌厉的眼神直向我逼来。
我只能道,“平澜有罪,请六爷处罚。”
投在身上的眸光一紧,我知道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宽恕不了了。一百军棍,只要不死,咬一咬牙也就过去了。
“六爷,是左梧无能,不能统御部下,才铸成仇杀之过。”左梧忽然打横里抢到前面跪下,“当时军师命我率部朝李将军监护俘虏,是我无能,请六爷明鉴。此事与军师毫无关系。”
我眉一紧,却偏偏出不得声,左梧这是要代我受过,我明知与他无关,却不能为其开口辩护。六爷现在震怒,如若我再不识好歹地冒然开口,只怕我和左梧命都不保。儒辉不能开口,我只得悄悄向鲜于醇看过去。
鲜于醇立时会意,上前道:“六爷,左副将年轻资浅,此次又是代鲍将军之职上阵领兵,难免有部众不服统御。念在他初犯,又是军威不足,请六爷从轻发落。”
“请六爷从轻发落。”
六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平复了气息,语出沉肃,“左梧枉顾明令,有违军纪,本当重责一百军棍。念其初犯,免去二十军棍。其部下兵俑不听号令,逞强斗狠,责五十军棍。”
“左梧领罚。”
“平澜,你身为军师,却不能约束部将,过杀降兵,你当负全责……念你事出有因,又屡建军功,拿下丰岗,功不可没,功过相抵,便免去你的杖责。但你擅违军纪,不罚无以明号令……就暂停你军师一职,闭门思过,如无我令,不得私自会见任何人!”
“是。平澜谢六爷恩典。”我磕了个头。
“都下去吧。”
我被锁在丰岗的一间小石室中,小兵送过饭后,师父也来了。他坐在石凳上看了我半晌,才缓缓开口:“澜儿,斩杀五万丰军,于六爷声誉有损,你不会没有考虑到吧?本来凌州的事就在这两日,但六爷现在怕你误事……”
“师父。”我心中一急,不禁叫了一声。
“怎么?”师父的眼神平静中透出些了然来。
我叹一口气,“那五万人早晚都要死的。我不动手,谌鹊又岂会留下他们?少不得找个什么借口逼其反叛,除了安心。与其日后让他动手陷六爷于更不义之境,倒不如我现在就动手,也好让他不起疑心。”
“哦?”师父微一沉吟,“你是说他到过丰岗?”
“诱杀大将如此机密,他又如何放心不面授机宜?所以事情了结,他也要杀人灭口。五万人,不一定谁就看到过他。为免日后行迹败露,他可不会心慈手软。”
师父叹息地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你却行险了。万一此事不为六爷所宽宥,一百军棍你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