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心说在你面前她自然很乖巧了,可我这么大个人也不能跟她较劲是不是。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仿佛是念着京剧念白的语气:“唔,什么样子吗,很漂亮。”
气氛在两个人刻意的营造下,倒是一下子缓和了。
吴维以又问:“工程怎么样了?”
虽然是疑问的问法,但语气是肯定的。顿时就回到了两个人最熟悉的话题上,陆筠一点点细致的叙述,吴维以慢慢听着,顺手拿过茶几上的纸笔算一算,就某一个问题详细的追问下去。这种专业性极强的聊天,怎么说都不会辞穷,片刻后,之前的感觉又回来。两年的磨砺之后,陆筠觉得自己的专业水平比起以前进步不少,可在吴维以面前,还是当年那个新手和学生。她郁闷自己的记忆力每况愈下,几乎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忍不住绷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咬着唇。
吴维以很久后才发现她的那些犹如蛛丝的紧张情绪,些微一怔,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笔,“好了,不说这个了。太枯燥了。”
陆筠很高兴有了台阶下,抿着嘴说:“一时半会我也不记得太多,回去后我拿资料给你。”
吴维以颔首,“好。”
不过是一瞬间,当年的默契都回来了。
两人静了一会,夜风旁若无人地从阳台上轻轻刮过,荡起了莫名的涟漪;明明是夏季的六月,陆筠却觉得寒气从脖子滚到脚尖滚了个来回。意大利的确比比国内凉爽一些,陆筠站起身,去屋子里拿过毯子该在吴维以腿上,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地震的时候,你受了多重的伤,除了腿,还有别的地方伤到了没?”
吴维以早就知道她肯定要问这个,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开口,“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好不好?”
没想得到这个答案,陆筠微微一怔,抿了抿唇,旋即又笑着说了个“好”字。她心裏是无法言说的惶恐,对吴维以的生活一无所知并不是这种惶恐的来源,更让她心惊的是吴维以根本不愿意让她知道那些事情。
被这样一打断,许多想问的问题也不敢再问,生怕再得到一个类似的委婉拒绝。一时间竟然尴尬得变成了哑巴。
好在敲门声适宜地响起来。
陆筠迅速冲过去开门,门外居然站着一位身穿白大褂,个子极高的年轻男人。她怔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来这是医院,面前这人是位医生——不由得在心裏苦笑,实在是因为这条件太优越的病房无比具有欺骗性。
年轻的医生对陆筠的出现感觉同样意外,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笑着点头算是招呼。陆筠立刻挤出一个笑,立刻错身让医生进屋;估摸着是日常的检查,她又转身去阳台想把吴维以推进屋来,结果瞠目结舌地发现他抓着轮椅扶手自己站了起来,慢慢走下轮椅,拖着双腿,以极其不协调的步伐艰难地把自己挪进屋,走得异常缓慢,看之令人不忍。
陆筠几步奔过去要扶住他;但那年轻的医生倒是比她反应快得多,她一个闪神,医生已经到了吴维以身边,从另一侧抓了吴维以的手臂帮他站稳,另一只手扣在他的肩头,扶着他坐到病房的床沿上。
看得出来医生做这种事情已经非常熟练,陆筠完全被震惊到了,傻傻地问:“维以,你的腿居然还可以走路?”
吴维以对医生感激的一笑,退了退靠到病床的床背上,又拍了拍身边的床沿示意她坐过来,解释:“嗯,以前不行,手术后就可以了。”
陆筠脑子太乱,没意识到他动作的含义,依然呆呆站在原地,轻轻地“嗯”了一声。百感交集,这一天酸涩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眼睛再次酸疼起来。
他这两年时间到底是怎么过的,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勉强可以靠自己的腿行走……
等回神过来,先看到医生蹲在地上把吴维以的裤子卷到膝盖上,一点点细致地检查小腿,两个人用她完全不懂的意大利语熟练的交谈,把那些拗口的句子说得又快又急,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空气顿时压抑下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语言这种东西也是,用的时候才觉得真是有必要掌握。陆筠的心一下子纠紧,站到床边一看,吴维以的膝盖以下蔓延着一条二十厘米长猩红的伤疤,缝合的痕迹历历可见。他的皮肤本来非常好,在医院呆了这么久之更是异常白皙,衬着这么夸张鲜艳的伤疤,让人怵目惊心。
年轻的医生在检查过程专注度很高,微微蹙着眉心,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深感忧心,陆筠盯着他的侧脸目不转睛,听不懂两个人交谈的内容,只能从他的表情上去寻找吴维以病情的蛛丝马迹。看的久了才发现这个医生相貌居然相当不错,黑色卷曲的头发,鼻梁高挺,深陷的轮廓,像足了黑白片中的意大利电影的男主角。
他过了很久才站起来,在病历上写下不少东西;陆筠担心得要命,偷偷看了一眼,却惊讶的发现,上面写的似乎是英文。
医生离开病房后,她扶着吴维以靠在床背上休息,坐在床头盯着他:“医生说了什么?”
在灯光下,她的脸几乎是惨白的,眼睑下有着重重的阴影。吴维以握住她的手:“医生说恢复得非常好。”
陆筠身上冷了热热了冷,很想愤怒的说“如果情况良好那你们刚刚那么难看的脸色是为什么,还故意在我面前说意大利语”,但来此之前那些充足的思想建设挽救了她,她忍了又忍,终于没能出口;反而露出一个还算真挚的笑:“……那就好……”
吴维以发觉她手心湿热,手指轻微的哆嗦着就知道她多心了,她脸上那兴高采烈的表情那么真挚,但心裏是压根不信,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眼就看透的年轻姑娘了。吴维以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脸:“小筠,我没有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