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瑄说史霄和太后是一党的,但是兮兮不是来找史霄的,她是来找史霄夫人的。兮兮拿出一封信笺,交给了守门的侍衞手中。
兮兮几人在门口等待,明媚的阳光洒在相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上,石狮愈加威武凶猛。看相府气派,不知敛了多少民脂民膏,正在蹉叹,忽见两顶华丽的轿子在相府门前落下。
轿帘掀开,下来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门前的侍衞慌忙一路小跑过去,施礼道:“小人见过王爷,见过公子。”
王爷?却不知这王爷是哪一位?是韩珑,还是韩珣?
兮兮忍不住转头看去。两个打扮得风流倜傥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前面那位浓眉细目,一脸卑谦,一举一动都看着后面之人行事,这人自不是王爷了,想来是相府公子。后面那位,一身华服,眉目清俊,只是神色倨傲,是王爷无疑了。
“小丫头,你竟在这裏?”前面的华服男子看到灵儿,得意地笑着说道,“看来你注定是公子我的人了,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兮兮的袖子一紧,这才发觉是灵儿抓住了她的衣袖,她的手害怕地颤抖着,清灵的眸中满溢着倔强的悲哀。
可怜的姑娘,兮兮伸手抓住灵儿温软的手,淡淡笑道:“别怕!”
“王爷,这个丫头便是昨日我在曲江渡口看上的丫头,可惜当时让人救走了,不想今日却送上门来了。”华服男子正说着,蓦然看到了霜儿和絮儿,“哦?你们也送上门来了,昨日就是你们坏了本公子的好事,看看本公子今日怎样收拾你们!上!”一挥手,几个侍衞从相府里冲出来将霜儿和絮儿围了起来。
兮兮凝眉,不想昨日强抢灵儿的人竟是相府公子,真是冤家路窄。但此刻却不是动武之时,兮兮暗示霜儿和絮儿不要轻举妄动。
那位王爷忽然开口道:“史朋。切不可冲撞了姑娘们!”
史朋惊异地望了一眼王爷,“王爷,难道你也看上她了?那小的就让她服侍王爷吧!”
那王爷摆了摆手,对兮兮微微一笑道:“不知姑娘何人,何以在此?”
虽然这个王爷的笑容很灿烂,但是兮兮却没法相信他,因为这个人的笑容太假。大概是做王爷太久了,倨傲的架子再也放不下了,他的笑容好似是在给人恩赐一般,兮兮不喜欢。但是兮兮知道自己来南朝做什么的,这时不易得罪这些人,便淡淡一笑,道:“小女子多谢王爷,小女子是远道而来,投奔姑母的。”
兮兮自然没有什么姑母,她只是以此为借口,来拜访丞相夫人的。
“姑母?不知姑娘的姑母是何人?可是相府里的人?”那王爷似是对兮兮很感兴趣,依然追问道。
就在此时,送信的守衞回来了,对兮兮道:“我们夫人请姑娘进去!”
兮兮点点头,辞别两人,向府内走去。
史朋正要阻拦,被王爷一把拉住,“史朋,万不可唐突佳人。这女子虽说脸蒙面纱,但是风姿俊秀,气质高雅,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枉你在花丛打滚这么多年,竟看不出这一点。”
史朋笑道:“史朋的品味哪里及得上王爷,一会儿我派人去打听她的底细。”
兮兮一行人在侍衞引领下,穿廊跨院来到丞相府后院的“清苑”。苑内林木崇崇,凤尾萋萋,花开艳丽,芬芳吐艳。
这日的天气极好,桂花树下,光影流动里,一个年轻妇人坐在一把精雕细刻的椅子上,身边侍女环绕。
那妇人装束素淡高雅,不似兮兮想象中那样富丽,面容清雅绝丽,年龄三十多岁的样子。妇人望着缓步走近的兮兮,目光柔和。兮兮忽觉妇人的面容有几分熟悉,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只是她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临来南朝时,圣师将雪山遍布在南朝的探子也告知了兮兮,这些人在中原待的年数皆不短了,有官员的夫人,有青楼的老鸨,也有江湖上的侠女,虽说她们身份不一,但目的却只有一个,为天下人谋求安宁。其中林应娘又是她们的头目,就是丞相史霄的夫人,眼前的这位美貌夫人。
林应娘不及兮兮走近,早已迎上来一把抱住兮兮,叹道:“我苦命的侄女呀!”言罢竟哭了起来,虽然知道这是林应娘做给下人看的,但兮兮还是不知不觉也掉下了眼泪。
两人哭了一阵,林应娘解开兮兮脸上的面纱,道:“侄女呀,多年不见了,让姑姑好好看看,你终于长成大姑娘了。”
林应娘用帕子拭了拭泪,吩咐侍女领着霜儿絮儿和灵儿去布置厢房,亲手拉了兮兮走入她的厢房。
她屏退侍女,待室内只有她和兮兮两人时,便对兮兮施礼道:“应娘见过圣主!”
兮兮一把扶起林应娘,笑道:“林姑姑不必客气,您是长辈,以后不管人前人后,都叫我兮兮即可。”
“兮兮?难道你是冰旋的女儿兮兮?”应娘拉着兮兮左看右看,“一晃十年过去了,你再也不是小丫头了,竟然出落得这般美貌,我竟然没有认出你来。”
“冰旋?”兮兮心中一凝,冰旋是谁?难道她是自己的娘亲?
这是兮兮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娘亲的消息,不禁追问不舍。林应娘想不到兮兮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说道:“我见过小时候的你,你忘了,你和婆婆走时,我还去渡口送你了,那时我还没有嫁到相府。对了,兮兮,你从塞外赶来,是为了皇帝的事吧?”
林应娘很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兮兮知道,自己的身世,恐怕只有婆婆亲口告诉她了。
“不瞒姑姑说,韩瑄无意再做皇帝,而下一任的皇帝人选,他交到了我的手上,其实,我本无意干涉朝政,只是,这一路而来,哀鸿遍野,真是让人心痛!”
应娘点了点头,“我在这相府十几载,终于有出力之时了。这皇帝的人选,倒是有几个,韩瑄的叔叔们,都在京外为王,太后是绝对不会把皇位传到他们手中的,韩瑄的兄弟辈就两个了,一个是京里的韩珑,一个是京外的韩珣。韩珣我不太了解,只是那韩珑,为人狂傲狠辣,恐怕不是好的人选,唯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韩珣了。”
兮兮点了点头,想到方才碰到的那个王爷,兮兮问道:“姑姑,史朋便是相府的公子吧?方才我碰巧和他相遇,看到他和一个王爷在一起,那就是韩珑吧?”
林应娘点头道:“史朋是史霄这老贼前妻所生,终日花天酒地,不说他也罢,物以类聚,和他在一起的正是韩珑。”
自此,兮兮便以林应娘侄女的身份住在相府的莲香苑内,名字也由云兮兮改成了林兮兮。
相府下人都知相府来了夫人的侄女,花容月貌,温柔恬静,多才多艺。夫人没有子女,视自己的侄女宛若亲女。丞相史霄对林小姐喜爱有加,就连史朋公子曾经去莲香苑探望林小姐,也被相爷呵斥了一番。
无形中,兮兮的地位在府里高了起来。
为了避免下人怀疑,兮兮中规中矩地做起了相府的千金小姐。
北征的队伍回归京师,既非凯旋而回,也非兵败而归,回来的有些奇怪。普通百姓自然不知其中隐情。陵州依然平静如一潭死水,但兮兮知道更大的风雨就要来临了。
这日一早,林应娘过来告诉兮兮,太后要见她。前几日兮兮和林应娘说起过,很想见一见这个把持朝政的太后,如果能名正言顺出入宫中,那么她以后行事会方便很多。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了,林应娘办事果然够利索。
兮兮盛装打扮后,便在内侍引领下去了皇宫。
南朝的皇宫很气派,高耸的宫墙,巍峨的宫殿,卷翘的屋檐,屋顶上粼粼闪耀的金黄色琉璃瓦,这些无一不昭示着皇家的气派。
阳光很好,和风细细吹拂着天上微云,变化成各式各样的图案。慈宁宫院内遍植奇花异草,此时开得姹紫嫣红,郁郁的花香,让人犹如置身仙境。
太后就躺在贵妃榻上,沐浴在阳光花香里。
兮兮遵照礼节向太后行了礼,耳听得太后柔和的声音传来,“你就是林夫人的侄女林兮兮,抬起头,让哀家好好瞧瞧!”
兮兮抬起头来,一双清眸正对上太后。
毫无疑问,太后是美丽的,如同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年轻时应该是艳压群芳的。可是让兮兮忍不住惊异的是,这传说中的太后应该不过才四十多岁,却已经华发早生,虽说皮肤保养的细腻白皙,但是隐隐有细密的皱纹显现。而且,神色之间有着深深的疲态和忧虑。只有一双眼眸,顾盼之间,眼光犀利,透着掌权者的气势。
或许是多年来的执政,让这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过早地衰老了,但是纵然如此,她也不愿放弃手中的权利。
人,真是奇怪!
太后细细打量了兮兮一番,唇边扶起一抹和蔼的笑意,“果然模样标致,怪不得你姑父在哀家面前不断夸赞你。起来吧,赐座。”
兮兮站起来,微施一礼,便坐到下首的椅子上。
“哀家这几日有些烦闷,宫里没有一个可心的人,听你姑父说,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如为哀家抚琴一曲吧!”太后道。
宫内自然没有可心之人,因为无人知道太后是因何烦忧的。
她的儿子被敌国所擒,她不会不担心的。而且,还要想方设法以皇上在外染病为由,遮掩此事。下任皇帝要选何人,她不会不操心的。
听林应娘说,其实她很不放心自己的儿子韩珑,因韩珑自小便难以管教,若是做了皇帝怕是更难以驾驭,她需要的是韩瑄那样的儿子,懦弱而听话。自然她也不放心韩珣,因韩珣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况且,据说,韩珣的母妃还是她害死的。此事虽说机密,知者甚少,但是做贼的总是难免心虚的。
太后话方落音,立刻有宫女搬了琴放在铺着红毯的地上。
兮兮微笑道:“回太后,民女只是对琴棋书画略通一二,不敢在太后面前献丑!”
太后和声道:“不必拘谨,弹得不好,哀家不会怪你的!”
看到太后很坚持,兮兮便不再推辞,起身坐到琴前,纤纤十指,微微一划,清澈的琴音便流淌而出。
兮兮弹得是一曲,《风波定》。
眼下的太后既不是要听柔情蜜意的曲子,也不是要听金戈铁马的曲子,这曲《风波定》应能暂解她心中烦忧。
曲调犹如惊涛拍岸,澎湃不绝,正在凛冽汹涌之时,琴音一转,宛若鸟语花香,柳暗花明,似乎万里江山,一片清明。
这曲子果然如兮兮所料,触动了太后的心怀,琴声歇止良久,太后依然一脸凝重,好似在回味曲中涵义。
“果然心窍玲珑,琴艺高超,这琴音正和哀家心意,无怪你姑父夸赞你!”太后回过神来,满意地说道,“听说你是从北方过来的,不知这一路走来,看我朝黎民百姓生活如何?”
这个问题很是敏锐,若是答得不和她的心意,只怕会惹恼她。但是想到那哀鸿遍野,饥民遍地的场景,要兮兮胡诌拍马屁,又是万万不可的。
兮兮定了定心神,决定如实回答,这南朝天下究竟如何,太后这个掌权之人应是比谁都清楚,宫中也不缺阿谀奉承之人,太后应不是让她来说好听话的,思索片刻,兮兮道:“太后心系天下黎民,悲天悯人,可歌可敬。民女这一路而来,看到北边几个县正在闹饥荒。如今已是春种时节,这一路看来,百姓却无心耕种,都在流亡。如此下去,于我南朝,必有大祸。”
太后脸色忽变,眉头深锁了起来。
“哦,如此严重吗?那么你以为如此状况是如何造成的呢?”太后目光如剑,但却没有望着兮兮,而是凝视着园中盛放的牡丹。其实她心中对于造成此种状况的原因,恐怕比谁都明了。
兮兮在心中腹议道,自然是你把持朝政,宠信奸党,不重民生,才致使民不聊生的,却又来问我作甚。但这话兮兮自然不能说。
太后见兮兮低头不语,又问道:“你是如何看待这天下大势的?”
兮兮权衡再三,道:“民女对这天下大势,怎会如太后明了,有些拙见,太后听后便忘了吧。民女以为这天下就是一杆秤,只有平衡了,这天下才会太平,否则便会狼烟四起,战事绵延。如今北朝国势日渐强盛,有压过南朝之势。这秤便有些不平衡了,但天下大势,虽兴衰有命,但有时又是以人力为转移的,民女相信我朝是可以赶上的。”
兮兮的话让太后很惊异,她挑高眉毛细细打量兮兮。
“你的论断很新颖,说的很得体。那么如今皇帝病重,你以为哀家应如何做?”
兮兮曾听韩瑄说过,若是太后知他失踪,必会另立新君。太后早已有所打算,却要兮兮说出。在兮兮看来,太后如今似是不像别人口传那样,专制昏庸,如今看来,她似是有肃清天下之心,只是尚需一把火,就让自己做那把火吧。
兮兮沉吟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民女认为,太后应早做另立新君的打算。”
太后点头温言道:“这宫里没一个和你一样,肯和哀家说真心话,哀家喜欢和你聊天。不如以后你就随着哀家,在宫中行走吧。”
这是兮兮此行所求,心中自然欢悦,但还是推辞道:“民女谢过太后美意,只是民女无德无能,怎能在宫中随意行走?”
太后温和地笑道:“你就不必推辞了,哀家就是喜欢你,今日就先回吧。”太后说罢,似是累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早有人过去搀扶她。
兮兮知趣地后退,随着管事的公公出了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