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兮兮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塞北。
塞北依然是一派好风光。碧草连天,迎面扑来的风里,带来草原特有的芬芳。羊群如同散落在草原上的白云,几个小伙子和姑娘骑着马儿在放牧,风里传来他们爽朗的笑声和姑娘们银铃般的歌声。
“天空湛蓝,白云悠悠。白云下面,马儿奔跑。我的哥哥,骑着那马儿,多么英俊,多么潇洒。远山脉脉,碧草幽幽,碧草之上,羊儿奔跑,我的妹妹,穿着那花衣,多么美丽,多么可爱。……”
歌声甜美欢快动听,他们并肩策马的样子是那样温馨和令人艳羡。
如果可以,兮兮宁愿做一名普通的女子,和自己心爱的人在草原上策马放牧。
兮兮的目光投向前方马上的完颜烈风,好似心有灵犀般,烈风也正回眸望她,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烈风眸中依然是无边无际的深邃和幽黑,只是在那幽黑深处,似乎有团看不见的火苗在燃烧。他的目光在兮兮面庞上略略停驻,便迅速移开。
被他一望,兮兮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刹那间忽热忽寒。她想要微笑,可是唇角好似被粘住了一般,竟是扯不开。再看时,烈风已经打马朝着呼而特方向疾奔而去,兮兮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这一路上,烈风留给她最多的印象便是背影,遥远而冷硬的背影。
他竟没有和她告别便离去了。
他就平治在阳光下,身姿挺拔俊逸,马蹄儿缓缓踏过满地的芳草。和歌里唱的那样,我的哥哥儿,骑着那马儿,那样英俊,那样潇洒。
他离去的背影是那样洒脱,那样决绝。
天地万物忽然失色,兮兮一时间有些恍惚,就在此时,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心裏躺着一粒拇指大的褐色药丸,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芒。
兮兮转首,看到的是小丫头灵儿清澈见底的双眸,她轻声说道:“云姑娘,这是彻底根除碎心之毒的解药,是王让我给你的,以后,姑娘不用再受碎心之痛了,快些服下去吧。”
彻底根除碎心之毒的解药?!
她求了他多次,他都不肯给的解药。
他说,那解药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
不管她如何讨厌他,如何不愿见他,每月都要向他讨要一次解药,这样,他便可以见她一面。
如今,他将解药给了她,是决意要抹杀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再也不想见她了?
兮兮伸手接过解药,迅速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就让他们从此后断了相思,再无牵连。
灵儿担忧地望了一眼兮兮,“云姑娘保重!”说罢,便策马向完颜烈风追去。
冰旋苦笑,虽然千怕万怕,兮兮依然和当年的她一样,陷入到感情的泥沼里不能自拔。
再次回到雪山,兮兮表面上依然沉静如水,但是她的内心,却再不能平静了。她是雪山圣女,同样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渴望着爱与被爱。
但她终究不能与普通的女子一样,当她坐到了雪山圣女的位子上时,她就被剥夺了爱与被爱的权利,注定一生一世与孤独为伴。
但兮兮并不后悔,因为她的选择是天下苍生。可是,为什么感觉到度日如年了呢?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临了。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
兮兮的心随着冬的来临,慢慢平静蛰伏,然而,一个消息传来,让她的心湖再次汹涌澎湃。
北朝的单于退位,左贤王完颜烈风接任单于之位。
其实,烈风要继任单于,早在兮兮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完颜烈风,他大概是北朝最年轻的单于了。
十月初六,本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因新单于登基,整个呼而特都陷入了狂欢之中。
新单于登基,兮兮作为圣女,是必须要去祝贺祈福的。
一大早,兮兮便在侍女陪同下,向呼而特而去。
呼而特城郊,早已遍布着各氏族的彩旗和欢腾的人们。
日头高高挂在空中,照耀得大地处处生辉,好似也不那么冷了。
兮兮从轿子里缓缓下来,一身清冷的白衣,白纱罩面,站在红毯铺就的高台下,等待着新单于的到来。她心中很矛盾,很期待见到他,又有些害怕见到他。
终于,鼓声停歇后,烈风和老单于在众人簇拥下,缓步走上了高台。
烈风身着单于皇服,披着黑色绣蟠龙的大氅。每走一步,就好似有炫目的光从他的身上发出来,温温暖暖的。
他身姿愈发修长挺拔了,那身单于的服饰愈发衬得他霸气四溢,贵气凛人。他在微笑,是他那特有的慵懒而邪气的笑容。
兮兮心中狂跳,她迅速把视线投入到苍茫的天空,那里有一片白云在悠悠地飘。
老单于和烈风缓步走上高台,在万众瞩目中坐到王座上,接受草原子民的参拜。然后,单于将自己头上那顶王帽摘下来,郑重地戴到了完颜烈风头上。
继任仪式结束,作为圣女的兮兮缓步走到高台上,开始祈福。
寒风冷冽,兮兮用众人听不懂的梵语在祈祷。她是真心虔诚地祈福,为这个草原上的子民,为完颜烈风。可是,她却忽然感到孤单,从未有过的孤单寂寞。
当冗长的祈祷结束后,兮兮向高台上的新单于深施一礼,便转身欲走。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高台下走去,她的目光掠过天空,看蓝天,看白云,看虔诚的草原子民,就是不曾看他。她怕,看一眼,就多一分思念,多一分折磨。
“舒玛圣女,请慢走!”烈风醇厚而优雅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兮兮压抑住狂跳的心,缓缓转身,淡淡说道:“不知单于有何事?”透过薄纱,她清清楚楚看到烈风狭长的鹰眸微眯,眸中的深邃和犀利让她无法窥探他心中所想。他的唇边那丝蛊惑人心的笑意,在阳光下,那样令人目眩。
他低低沉沉地开口,“舒玛圣女,本单于要在今夜选阏氏,还请舒玛圣女赏光为本王的新阏氏祈福!”
他的话就像寒冬的冰棱刺在兮兮心上,蚀骨的冷和疼。
“回到草原后,我便娶你,如何?”是谁温柔的声音曾在她耳畔轻轻呢喃。
“皇天在上,我完颜烈风,愿娶兮兮为妻,真心相待,不离不弃,绝不纳妾负心,如若有违,天打雷劈,难以善终。”又是谁曾举着手在她面前慷慨激昂地发誓。
可是如今,他就要选阏氏了,还要她亲自为他的阏氏祈福。
历来,单于都是登基一月后才会选妃,可是他竟然在登基的当日便要选阏氏,这么快。
兮兮的心忽然紧缩,痛得厉害。原以为她可以不在乎的,可是为何心会这般难受。
烈风的声音不算太大,但是高台附近的草原子民还是听见了。
一时间,这个消息很快在人群里低声传开,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草原上的子民都知道了。
这个消息令他们格外兴奋。
自从叶从容失踪后,姑娘们都在期盼着自己能成为左贤王的王妃,如今得到了他要选阏氏的消息,怎能不激动?
姑娘们顿时变得扭捏起来,皆目光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们的新单于,草原之鹰,她们心目中的英雄。一时间,寒风凛冽的草原竟变得春意盎然,温情脉脉。
兮兮的眸光从姑娘们的娇羞的脸上掠过,她们是那样娇美,十七八岁的年纪,好似正要绽放的鲜花。
这裏面将会有一个姑娘幸运地成为他的阏氏。她希望他能娶到一位贤德的阏氏,她愿意为他们祈福,真心地为他们祈福。
她希望他们幸福。毕竟是她辜负了他的柔情蜜意,是她在他养伤时抛弃了他,是她亲自将他推离了自己的怀抱。
她不怪他,永远不怪他。
兮兮双眸微闭,然后又轻轻睁开,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轻轻说道:“舒玛祝贺单于选妃,舒玛会亲自为单于和阏氏祈福。”说罢,兮兮微施一礼,继续向台下走去。
可是,她的泪却在白纱下不受控制地默默流淌。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有了怀疑,但是她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觉得自己好似深陷棋局,但又无法自拔,只能一步步走下去,落子无悔。
单于登基仪式结束后,兮兮坐着马车,随着单于派来的侍衞到了宫中。
夜晚很快来临,宫中处处挂满了彩灯,为皇宫增添了喜庆的气氛。这确实是一个值的庆贺的日子,新单于登基,新的阏氏也即将选出。
宫殿还是上次宴请勇士的天和殿。
不同的是,她不再是勇士,而他也不再是左贤王。上次,他们是敌对的关系,而这次,他们之间的嫌隙似乎更深。
兮兮神色平静地和她的侍女们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隐在面纱下的清眸向殿内来来往往的人们望去,然后她的视线被一张熟悉的脸庞吸引住了。
沉风依然是英俊潇洒,只是轩昂的眉宇间好似纠结着一丝沉郁,难道他还没有采摘到草原上那朵会走的花?所以才会闷闷不乐。
兮兮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着,结果没看到沉风的心上人那雅,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韩瑄。
韩瑄变了,白白胖胖的双下巴没有了,露出了优雅的下颌。宫灯映照出他白皙的脸,竟也是眉目如画,俊美而不失儒雅。
是什么变故让这个胖子变瘦了?是对叶从容的思念吗?这个胖子还在痴情地恋着叶从容吧,可是佳人却已经成为别人的皇后,想来他也听说了吧,不然为何如此颓废。
是的,颓废。此刻,他在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别喝了,喝死你啊!”忽然一声狮吼传来,一只纤白的手伸了出来,将韩瑄手中的酒杯夺去了。
兮兮惊异地发现,那只纤手的主人竟是烈影公主。
烈影公主竟然管起了韩瑄的事情?兮兮愈发惊异。
韩瑄哀叫一声道:“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再让我喝一杯!”
烈影公主柳眉一竖道:“你已经喝了不少了,不能再喝了,再喝你的容妹妹也不会回来的,你就醒醒吧!她已经是别人的皇后了。”
烈影公主还是那么蛮横霸道。被抢白的韩瑄一脸无奈,好似受气的小媳妇。
他无奈地皱眉,悠悠说道:“公主,这么多人,你为何偏偏要管我?难不成你喜欢上我了?”好似忽然醒悟一般,韩瑄吓得白脸更白,“天啊,我的心裏可是只有容容的!”
“喜欢你?你这个死胖子?”烈影气得脸色发绿,一把揪住韩瑄的领口,恨声道,“你以为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啊。不过是一个落拓潦倒,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本公主会喜欢你?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好,你要喝酒是吧,本公主今晚就让你喝个够!是男人就喝我们草原上的刀子酒,喝这南朝的胭脂酒算什么男子汉。”说罢,一手飞速探出,扳住了韩瑄的下颌,另一只手举起酒壶,向着韩瑄口中直接灌了进去。
韩瑄挣扎了两下,根本就挣不脱,他哪里是烈影公主的对手。无奈只得凄惨地吞咽着酒水,可是烈影灌得太快,他根本就喝不及,顿时被呛住了。
一壶酒灌完,烈影放开了韩瑄,笑眯眯地问道:“死胖子,怎么,这酒好喝吗?”
韩瑄边咳嗽边呛得不自禁流泪边指着烈影哑声道:“你,你这个疯,咳咳,疯婆子,真是疯了。”
韩瑄的惨状令烈影分外开心,她咯咯娇笑起来,“怎么样,死胖子,还要不要再喝?”
韩瑄慌忙摆手道:“不喝了,不喝了。”顿了一下,忽然道,“我已经不胖了,还请以后不要称呼我死胖子。”
烈影小嘴一瞥,娇笑着说道:“好呀,你要是喜欢我,我就答应你!”
韩瑄的脸立刻又阴了下来,慌张地道:“那你还是叫我死胖子吧!”
烈影的一张玉脸比他还阴,忽然一把推开他,大声道:“死胖子,去死吧!”浑然没有公主的端庄和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