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 迎晨对孟泽的告密行为毫不知情。
婶儿的儿子明年就要高考,叫她过去,打听一些专业前景。
忙完是十五分钟后。
大圆桌上的菜上得差不多,主菜是一道南方特色, 剁椒鱼头。迎义章早年在中部省区当兵,待了九年, 南北口味通吃, 尤爱这道剁椒鱼头。
迎义邦,便是在这时候赶来的。
他一脚进玄关, 黑色长款大衣垂至腿肚,左前胸别着一枚党员徽章,携着外头的一夜风雪, 登门造访。
级别配备,迎义邦随行都有两名警衞员近身。两个小白杨一样的战士在后头杵着, 更添气势。
屋里的同辈一刹安静,自然而然地起身。
“大哥好。”
“姐夫好。”
小辈们就更自觉了。
“伯伯好。”
“大舅好。”
小奶娃子,被母亲一掐捏,亮着音儿地脆喊:“爷爷好。”
迎义邦颔首, 摸了摸这小娃儿的脑袋,“乖。”
崔静淑从厨房走出来,擦干手上的水, 热情接待:“哟,大哥来了,快请坐。”
说话同时, 迎义章也从书房下楼,后面跟着迎璟。
迎义邦一步向前,眉眼较方才温和,“今儿都五十一了吧?”
迎义章点头,“嗯。”
迎璟随即喊人:“大伯好。”
迎义邦在看到迎璟时,目光终是有了满意。“学习怎么样?”
“挺好,能适应。”迎璟说话得体,身上这股超乎同龄人的稳重,甚得长辈喜欢。
“我听说了,你的一个军研报告,刊登上了杂志,这杂志在业内有权威,小璟,做的不错。”
迎义邦信奉铁血政策,对这些年轻后辈的要求极严。沧桑感写在脸上,精气神聚于目光。
古板,严厉,深沉。
迎璟淡然对视,恭敬谦卑,“我会的。”
挨个儿巡视一圈,迎义邦最终看向站在边上的迎晨。
迎晨扯了扯嘴角,“大伯。”
迎义邦清淡地应了一声,问及:“从杭州调回来了?”
“嗯,调回来了。”
“我听你妈妈说,你住在外边儿。”迎义邦语气不冷不热,“你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是长女,多回来照顾。”
迎晨点头,随即沉默。
崔静淑适时出来缓松气氛,笑着说:“没事儿,晨晨忙,年轻人有事业心多好的事儿啊,我们两个老人自个儿照顾,没问题的。”
这茬尴尬也算化解过去。
迎义邦没再说话,随之坐下,开席。
位置安排很巧妙,几个长辈从主位开始左右依顺序排开,然后按辈分排。依理,迎晨该是正对迎义邦的对面座位。
但她不动声色地在桌底下拽了拽迎璟的衣袖。迎璟聪明,便顺从地跟姐姐对调了位置。
迎晨心裏,压根儿就没放下过。
说实在,当年迎家和厉家那回事,主导决定权是由迎义邦拿控。她与厉坤日后种种翻天覆地,都由大伯间接导致。
事过境迁,撂谁,也没真正松绑。
一顿家常庆生宴,除了各自心头的那些小心思,气氛还算融洽。
饭后,迎晨待了一会,就和孟泽一起走了。
客人散后,迎义邦与老弟坐在沙发上,点烟,谈话。
两人聊了一会工作上的事,迎义邦话题一转,问道:“迎晨那丫头,还在原公司工作?”
迎义章点头,“专业对口,她自个儿也喜欢。前阵子出的那起矿难,她福大命大。”
崔静淑忍不住接话,“幸好没出事,不然可怎么办啊。”
烟雾慢着节奏升腾,散开薄薄一层混于空气。
迎义邦神色微敛,好一会才说:“嗯。实在不行,让她换个工作。女孩子,在外死活打拼,最后不还是要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崔静淑嘴唇张合,似要反驳什么,被迎义章一记眼神给压了下去。
怕她语气没轻重,惹了不快。
迎义章不咸不淡,“这个我不看重,她能做到遵纪守法,克己自爱,就行了。”
迎义邦眉头果然皱了皱,掐熄烟头,又问:“她还没谈对象吧?”
气氛陡然走了个下坡。
未等证实,迎义邦又从烟盒抖了支烟出来,夹在指间。
“情报处的张绪德,张处长,你有没有印象?去年的八一表彰晚会,他还过来敬过你酒。”
迎义章回忆了番,确实有这么号人物。
“他有个外甥,与迎晨年龄相仿,留过学,是做生意的,家庭条件不错。”迎义邦说:“前年我见过一面,那小伙,高高大大,模样生得俊。”
听到这裏,迎义章和崔静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迎晨年龄也不小了,过了年,四月份的生日吧。”迎义邦掏出火柴,咻声一划,捧着小簇火苗儿低头点烟。
“二十八的姑娘,放咱们大院儿,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她自己不上心,不懂事,终生大事还是不能耽搁。”
语毕,迎义章迟迟不作声。
他脸色沉闷,五官收拢,十分严肃。
半晌,才丢出两个字:“再说。”
———
总队。
厉坤在冷水下淋了半个钟头,还是没想明白。
孟泽那话,现下再一回想,像是蓬莱仙话。八竿子扯不着的关系。
迎晨挂男科?
还他妈是男性障碍科?
给谁挂?
难不成,她在外头有人了?养了个小白脸?
不应该啊。
这丫头平日工作忙,也不是喜欢出去疯玩的人,以前在一起时,每逢学校放假,她就一身睡衣能窝在他那小房间宅到天荒地老。
不是外头有人,那就是……
给他挂的号。
厉坤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洗完回宿舍,头发还滴着水。
林德哟了一声儿,“厉哥,你咋了?游混呐?”
厉坤把擦头发的毛巾揉成团儿,丢他脸上。
林德凌厉躲开,偏头歪笑,“跟晨姐煲电话粥了啊?”
“你洗澡打电话啊?你打个试试。”
林德眨眨眼,这人心情不太好?
他眼珠儿一转,完了完了,可能要出事。
厉坤心思缜密,已经开始逐个细节分析、攻破。他把能跟迎晨接触,说得上话的人员名单都给列了一遍。
最后眉峰一蹙,扫眼看向林德。
林德咯噔心跳,如临大敌,背脊顿时挺得笔直。
对视数秒。
一个强撑镇定。
一个犀利探究。
随后,两人几乎同时动作——
林德拔腿往门外跑,厉坤长腿一伸,精准无误地绊向他的脚。林德“哎呀”一声惨叫,眼见就要摔个狗吃屎。
厉坤迅速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往后用力拉。
林德被勒住脖颈,舌头都吐出来了。
“你他妈还敢跑?”厉坤将他抡了个圈儿,跟遛狗似的,把人抡成了面对面。
林德哭丧着脸,“厉、厉哥。”
“少废话。”厉坤责问:“你跟你晨姐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
“啊?”厉坤作势举起拳头。
“说说说!”林德捂着自己的脸,生怕被揍破相,“我编了个善意的,迷你的谎言。说你出任务,落下点病根。”
厉坤两眼一闭,觉得自己要来两颗速效救心丸。
他咬着牙,嘶声:“所以,你告诉她,老子硬不起来?”
林德嘿嘿嘿嘿。
“嘿你个鬼啊!”厉坤一掌把他劈到地上,相比气愤,心裏更郁闷。
踹了他一脚大屁墩儿,便蔫耷耷地走了。
走去哪儿?
请假。
李碧山在屋里脱衣服,厉坤一脚踢门进来,吓得这位老同志紧捂胸口,“胡闹!!”
厉坤昂首,敬礼:“报告——申请批假!”
李碧山:“滚蛋。”
厉坤杵在原地,不动,坚定重复:“报告!我要请假!”
“原因。”李碧山嚼了嚼牙舌。
厉坤声音铿锵:“治病。”
“……”李碧山被呛,放缓了态度,“什么病?”
厉坤豁出去了,沉默片刻,突然向前一步,拽住李碧山的手臂,崩溃道:“别问了,你再不批假,我女朋友就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