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记不起在那以后究竟又过了多少年,那些过往的回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斑驳而模糊,仿佛就像一张不慎落入水里的水墨丹青,上面的线条曾经无比清晰,而今却遇水则化,混淆成一团理不清的墨迹。
他的腿脚越来越不利索,鬓角染满白霜,皱纹一条接着一条爬上脸颊,牙齿也日渐松动。
他想,他大抵是要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否则那些本该被遗忘的记忆又怎么会越来越清晰。
具霜日复一日在他体内渡入被转化后的妖气,以延缓他的衰老。
当最后一丝妖气散入他体内,他终于再度开口说出那句被他念叨过无数次的话,“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何必再这样浪费。”
具霜恍若未闻,缓缓收回内息,却是直接将那话视作耳旁风,似从前那般贴在他颈窝蹭蹭。
她是妖不会变老,却在循着他衰老的轨迹,一点一点改变自己的容貌,只要他鬓角白了一根发,眼角爬上一条细纹,翌日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同样的痕迹。
他无奈至极地叹了叹气,握着她的手,与她轻声说:“从前年轻的时候,我总想时刻把你捆在身边,而今老了才发觉,我俨然成了个困住你的牢笼。”
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她总能没心没肺地笑笑,说:“我堂堂无量山山主又岂会被你所束缚,反正你的岁月也就这么长,等你百年以后,我照样回我的无量山,当我的山主大人,谁会被你困一辈子哦,我的一辈子可长着呢。”
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他尽可能地去相信,她这话皆出自真心。
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念念,“那就好,那就好。”
近些日子,他觉得自己的状态比前段时日变好了不少,他本已昏花的眼睛在某一瞬间看物看得格外清晰,惊喜之余他又莫名感到恐慌,害怕这昙花一现的清明只是大限来临之前的回光返照,他这次呼唤具霜的声音格外急躁,让原本躺在摇椅上晒夕阳的具霜瞬间惊醒。
她一脸惊慌地望着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急切,“怎么啦?怎么啦?究竟发生什么了?”
他原本被时光腐蚀得无比喑哑的声音像是突然恢复了年轻时的清冽,清清冷冷的,落入具霜耳朵里,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的心绪尚在那些湮灭在时光中的回忆中游走,尚未能将心神抽回来,脸颊上却无端感受到一股暖意。
他说,“真的太久了,我突然忘记了你年轻时的模样,你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心中不可抑制地翻涌出酸涩的液体,将她整个胸腔都撑得满满的,仿佛随时都能炸开,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风徐来的间隙中灌入他的耳,她的回复无比简介,仅仅一个好字,千转百回。
夕阳将整个世界染做昏黄的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