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晴赶到医院时,席至言刚刚打了针,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两扇蝶翅般的睫毛紧挨着眼皮闭合着,像精致却没有生命力的标本,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季舒晴心裏无声地涌出一阵惊慌,良久,她从他的身上移开目光,看向身旁的席阿姨,担忧地问道:“至言不是已经开始退烧了吗?怎么又发高烧了?”
“我也不知道至言怎么这样任性,身体才好了一点,就非要下床出门,说是要去参加什么比赛,我不放心就跟了上去。走到半路,看他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了,才硬拉着他来了医院。”席阿姨叹了一口气,“至言平时是很懂事的孩子,怎么这次这么任性呢……”
比赛……
季舒晴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她的视线再次转移到病床上的人身上,眸中翻涌出复杂的情绪,有不可思议,有心疼,有感动,也有内疚……
最后,她看席阿姨一脸疲惫的模样,于心不忍,再三劝席阿姨先回去歇一会,至言有她看着就行。
席阿姨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自然也放心,于是也没有多加推辞,交代了她几句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
季舒晴轻轻走到病床边,凝视着席至言沉睡的面容,苍白的面孔,心裏酸楚得说不出话来,她微微皱着眉头,嘴裏溢出一串心疼的字眼:“至言,你这个傻瓜,笨蛋……”
谁知她话音刚落,席至言的睫毛便颤了颤,然后悠悠地睁开了双眼。
季舒晴又惊讶又欣喜地看着他:“至言,你醒啦?”
席至言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唇角露出一抹虚浮的笑容,声音微哑:“有个小丫头在我的耳边骂我,我能不醒吗?”
季舒晴的脸颊微微一红,她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我、我只是……”
席至言眸子里泛着温柔的光泽,调笑着说道:“只是趁我睡着了,骂我几句出出气?”
季舒晴被他的话刺|激到了,脸上的羞赧一扫而光,她盯着他,义正词严地说:“有你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吗?如果那么想看比赛,可以回头到网上去看视频啊,我知道你想去现场给我捧场,但是,你即使没有去现场,我也知道你的心意的。你感冒都还没好,就这么任性地跑出去,你知不知道席阿姨跟席叔叔多担心你啊……”
她越说语气越软,眼眶也有些酸涩起来,清澈的瞳孔中染上一层迷离的雾气,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楚楚动人。
席至言看着她快哭了的模样,叹了口气,伸出修长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握住,俊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说道:“好吧,这次是我错了,我太高估我自己的身体了。我以为这种小感冒不会影响我去看你的比赛,我不想在那么重要的时刻缺席,那样我会觉得很遗憾,但这次我真是尽力了……”
一抹无奈的笑容浮上他的唇角。
季舒晴感动地看着他。他对她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柔体贴,恨不得把关于她的事情做得完美无缺,对她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不离不弃。
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足够了。
她努力拂去脑海里杂乱的画面,唇角绽开一抹温柔的微笑,说:“至言,原来你也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错过了这一次也没什么呀,我们从前一起度过了那么多重要的时刻,未来也还会有很多更重要的时刻的。”
席至言眸中的情绪瞬息万变,他紧张地看着她,最后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深沉的温柔,就像是阳光下化成水的积雪。
他淡淡地笑着说:“说不定某一次我不在,你就被人拐跑了。”
季舒晴一愣,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被卓烈阳强吻的画面,她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微笑着说:“至言,你是对我太有信心了呢,还是对你自己太没信心呀?”
席至言沉吟了片刻说:“或许两者都有吧。”
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季舒晴不由开起了玩笑:“至言,那你以后可要好好看紧我了,现在我可是这届服装设计大赛的冠军,以后慕名而来的男生,肯定也会不少呢!”
“舒儿真棒!你这次的设计确实很优秀。”席至言说着,眸子里却光芒一闪,他好奇地问道,“最后是谁担任你的模特?”
季舒晴怔了怔,下意识地垂下眸子,低声答道:“是卓烈阳。”
席至言脸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僵硬,然后又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果然是他,看来最近你跟他走得还挺近的。”
“至言,我跟他没什么的!”季舒晴急忙澄清,“只是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模特,最后才找他的……对不起。”
见她一脸着急,席至言忍不住笑出声来,目光中夹杂着几分宠溺:“傻丫头,答应当你的模特却又失约的人是我,该说道歉的人是我吧?”
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
季舒晴这才粲然一笑:“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赶快好起来!带我去吃好吃的!”
“贪吃的小鬼。”席至言无奈又欣悦地笑着,“我只是小感冒,很快就没事了,放心吧。”
“嗯!”季舒晴用力点头,然后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甜蜜而温馨的氛围将病房里的药水味悄然掩盖了许多……
翌日,季舒晴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来到学校,脑海里一直在想如果见到卓烈阳,她该如何面对?
对于卓烈阳的脾性,她多少是有些了解的。他昨天一定非常生气,怎么着他也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她当时就那么走了,这样的做法多少有点过河拆桥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他虽然帮了她的忙,但最后还强吻了她,要说谁欠谁还真是说不清吧?
经过一番胡思乱想后,季舒晴作出总结:总之,跟一个恶魔沾染上利害关系,真是一件糟糕又麻烦的事情!
可是,当她带着满心的懊恼在教室里上了好几节课后,却都没有见到卓烈阳的身影。难道他今天没有来学校吗?
下课后,她到洗手间洗了洗手,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正想着卓烈阳的事情而怔忡出神时,沈冰那张美丽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同一面镜子里。
只是那脸虽美,却透出一股带着怒意的冷冽,让季舒晴浑身顿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跟她并不是很熟,而且,她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友善,于是,季舒晴不打算自讨没趣跟她打招呼,将水龙头拧紧,便准备转身离开。
“姓季的!”沈冰冷冷地叫住她,毫不客气地说道,“别以为你得了一次冠军就了不起,我警告你,以后离烈阳远一点!”
季舒晴本来是不想招惹她的,但并不代表她怕这个女生!
她暗暗攥紧拳头,缓缓转过身,注视着眼前这张带着冰冷怒意的脸,唇角微微一弯,讥讽地问:“请问,沈同学你以什么身份来警告我呢?”
她的一句话堵得沈冰顿时哑口无言。
在季舒晴目不转睛地注视下,沈冰原有的气势锐减,她僵滞了好一会,才将脑海里的话说出来:“因为卓烈阳先看上的人是我,本来我们发展得挺好的,你却上来插一脚!你什么意思?你算个什么东西?”
季舒晴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声音又轻又随意地说:“我不算什么东西,但是,像卓烈阳那种怪人,我还根本看不上。”
“你这个死丫头!”
听到自己心裏爱慕的人被她这么评价,沈冰心裏的气不打一处来,她扬起手来,就准备挥过来——
季舒晴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就要挥下来的手,用力将她扣紧。
沈冰挣扎了两下,挣不开便只好死死地瞪着她,冷哼一声说:“少假装清高了!你知不知道你虚伪得真让人恶心,像卓烈阳那样完美的男生,会有哪个女生不喜欢?”
“是吗?”季舒晴这才甩开她的手,淡淡地回道,“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吗?”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冰一眼,接着嫣然一笑,再优雅地转身,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下午只有一节课,季舒晴心裏惦记着还在医院里住院的席至言,于是,等这节课一上完,她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爸爸妈妈还在上班并没有回家,她放下课本就进了厨房。
记得以前每次自己生病的时候,至言都会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知道她胃口不好,他便亲自下厨熬粥,在粥里加一些水果,香香甜甜的,她每次闻着他端来的粥就特别有胃口,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会冲至言撒娇,耍各种无赖,至言只得一件件答应她,她才美滋滋地将粥喝下。
她一边熬粥一边回想着曾经跟至言相处的一些细节,还偶尔拿手机上QQ跟席至言聊上几句。
【舒风吹晴】微笑:至言,今天在医院里有没有不开心的事情?分享一下,嘻嘻……
【墨言】淡定:今天唯一一件不开心的事情就是,某个小丫头皮痒痒了,我却还没帮她好好解决一下。
【舒风吹晴】愤怒:你……坏至言,我不给你送粥了!
【墨言】微笑:那你才真是一个没良心的小坏蛋!
【舒风吹晴】委屈:小坏蛋会站在厨房里两个小时,就为了给你熬碗粥么……
【墨言】得意:会啊,现在不就在熬?
【舒风吹晴】阴险:坏蛋是会在粥里下药的喔……
【墨言】:相信舒儿是不会谋杀亲夫的。
【舒风吹晴】认输:……
跟至言在QQ上瞎聊了一会,季舒晴看着锅里的粥也差不多了,用勺子搅动的时候,有些稠稠黏黏的,一阵淡淡的水果清香在空气中漫延开来。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意地扬起唇角。
将粥小心翼翼地盛到保温盒里后,她便抱着保温盒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换鞋的时候,她一时兴起,掏出手机又给席至言发了条短信:本姑娘现在出发了,美人等着迎接我吧!
将这条短信发出的时候,季舒晴几乎可以想象,至言在收到这条短信时,那表情应该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吧。
她偷偷地笑了笑,打开房门正准备出门,一抬头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站在门外。
斜洒而来的阳光将他墨玉般的发丝染上水银般的光泽,精致得如同艺术家雕刻出来的五官,透出清冷却又危险的气息,黝黑的眸子深邃得完全看不透,只觉得像巨大的黑色漩涡般,轻而易举便能将人吸了进去。
季舒晴脸上的笑容一僵,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全身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她不自在地看着他,声音也很僵硬:“你怎么会在这裏?”
“你要去哪里?”卓烈阳幽幽地瞅着她手中的保温盒,不答反问。
“医院。”季舒晴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
“你这粥是要给你那个最重要的人喝的?”卓烈阳的眸子里暗芒一闪,俊脸上看不出喜怒,却隐隐透出一种逼人的寒气。
他的语气让季舒晴听着有些怪怪的,她略带一丝警惕地看着他回答:“当然。”
“哦。”卓烈阳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却兀自上前一步,伸手夺过她怀中的保温盒,趁她发怔之际,他已经绕过她走向她家的客厅。
季舒晴在原地呆了三秒,才愤然地回头,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怒气:“卓烈阳,你做什么?”
卓烈阳此时已经在餐桌前坐了下来,他好整以暇地打开保温盒,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声:“要过来一起吃吗?”
季舒晴再次愣住了。
但卓烈阳说完后已经动作利索地掀开了盒盖,将鼻子凑近保温盒闻了闻,说道:“闻起来还挺香的,味道应该也不错。”
见他端着保温盒就准备送到嘴边开始喝的样子,季舒晴立刻飞奔过去,嘴裏大喊着:“不准喝——”
但纵然她的速度再快,还是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展。
卓烈阳喝了一口清香的水果粥,细细地品尝了一番后,淡定地作出了评价:“口感不错,就是甜了些。”
季舒晴气得眼睛里都要冒火了!
她攥紧双拳,清秀的脸庞因愤怒的情绪而染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晕,她死死地瞪着他:“卓烈阳,那是我熬的粥,我的粥!”
卓烈阳一边打量着保温盒里的粥,一边回答:“我知道,不然我不会喝。”
季舒晴气呼呼地说:“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就喝了!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
“要成为你最重要的人,我觉得应该从喝你亲手熬的粥开始。”卓烈阳瞅着她,一脸认真的表情,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迹象。
“卓烈阳,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这句话季舒晴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今天不就让你长见识了?”卓烈阳依然淡淡地回答。
季舒晴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挥出的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攥紧拳头冲他低吼道:“卓烈阳,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你赶紧从我家离开!”
这句话,卓烈阳显然听进去了,他俊眉微挑,问道:“你在赶我走?”
“你总算听明白了?”季舒晴冷笑一声,“你快走!快离开我家!”
卓烈阳看着她,声音冷凝:“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
“那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很讨人喜欢吗?”说到这裏,季舒晴突然想到上午沈冰的那番话,她的脸色更加冷下来,“你也绝对不会缺少爱慕者的不是吗?为什么你偏偏要缠着我,谁喜欢你找谁去啊!”
卓烈阳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凌厉地盯着她,低吼道:“季舒晴!”
他的怒气并没有吓到她,她微微仰起下巴,目光没有一丝畏惧地回视着他:“当然,设计比赛你帮了忙,算我欠了你,你尽管提要求就是!我绝对不会赖的!”
卓烈阳的眸子里微光一闪,他迈出修长的腿走近两步,意味深长地说:“尽管提吗?这可是你说的!”
季舒晴心裏隐隐涌出不好的预感,她努力克制住心中的紧张,冷冷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如果我说我提的要求,是让你做我的女人呢?”卓烈阳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暧昧和挑逗。
季舒晴似乎并没有对他的话感到惊讶,她只是定定地盯着他,淡色的唇微微一掀:“你——做——梦!”
卓烈阳俊眉紧蹙,只听她紧接着又说道,“卓烈阳,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我跟你都没有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卓烈阳盯了她半晌,最后没有情绪地说了一句:“你会为你说的这句话付出代价的。”
说话的同时,他的周身好像凝聚了一股黑暗而疯狂的力量,冰冷的气息和火焰般的炙热,诡异地交织在他的脸上。
季舒晴看着他,只觉得有种末日即将降临的惶恐。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失控地跳动着,强烈的恐惧与紧张从她的心底肆意漫延开来,她暗暗攥紧冰冷的手指,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后,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跟他说:“你将来要对我做什么,我现在没兴趣。你要留在我家,我也没有办法,但如果我家少了些什么东西,我第一个报警抓你!”
话音一落,她立即转身便走。
卓烈阳孤寂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瞳孔越来越紧缩和深幽,就好像无尽的深渊一般,透出一种比地狱还要危险的东西。